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孙由此时皱眉,道:“家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老左右看了看,虽然已经确认屋中就只有自己与秦开、孙由二人,但家老仍是不放心,压低了声音道:“我最近听说,齐人派了许多细作与这易水两岸封君的邑宰接触,据说只要这些封君在燕齐大战中两不相帮,齐国就承诺保住这些封君的封地仍旧归其所有,爵禄不变。”
孙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家老说的话的意思,及至反应过来了,当即暴怒,这段时间借粮不成四处奔波所受的所有羞辱、挫败、沮丧,全部爆发出来,一手按剑,拔尖欲砍,但不知道要砍谁,只能转身对着墙壁疯狂乱劈。
而一直较为平和好脾气的秦开此时一言不发,然后突地将面前的案几掀了,案几上的竹简酒器哗啦啦撒了一地,吓得那秦氏家老一个机灵。
秦开站起啦咬着牙,怒道:“难道燕国只是我和孙有的燕国吗!?难道邦国危亡就不关其他人的事情吗!?难道只有我们为燕国着急焦心!?国内公卿都在想什么!?还没开打就卖国吗!?”
几乎是吼叫着把这话喷出来,但吼过叫过,又有何用?
此时的秦开恐怕不知道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后世有一句诗词可以形容他此时心绪:
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
秦开无力沮丧捂脸,此时他前所未有的想念太子服人。
很多次秦开都有这样的感觉,太子服人在时,不管多艰难的处境,只要服人在,就像有了主心骨、顶梁柱,情势再危急都不会觉得心慌,而此时太子不在,秦开面对今日情势,虽然知道应当冷静以对,却觉得无比沮丧无助。
燕国,蓟都,宫中大朝会,朝臣分成几派,正争吵不休。
国君庶弟姬缶此时正慨慷激昂的道:“此时我燕国府库空空,粮草军械难济,若不求和几有亡国之危。”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冷哼传来,燕国司徒开口打断姬缶的话,道:“求和?那什么求和?齐国上下是恨死了我们,两年前我们配合晋国伐齐灭田,这会儿晋田联昏了,我们燕国倒是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田氏这时可是恨死我们了,我们求和,田氏会允吗?”
坐在主侧首座的燕国国Y很是烦躁的听着这些人的争执,眼见众人议论良久都没个主意,便开口问向来不轻易表态的燕国工正――秦开的父亲秦弼,道:“工正有何谏言?”
一直没开口的工正秦弼听得国Y问话,看了眼朝堂中争执的众人,又见一直一言不发的公伯厚连同朝堂中的众人都看向自己,咳了下,道:“弼以为,求和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要立足于打才可以和,田氏……不……不如说是田襄、田舒都恨我燕国远超晋国,弼以为田舒率军北上,若是能够灭燕他就会灭燕,若是能够败燕他就会败燕,国仇私仇都集于此,指望我方求和对方便答应,只怕未必能行啊。”
自举家被中山所屠后,国君庶长弟一直颇为沉默,朝会之中一直不大开口,直到此时秦弼言毕,姬淼开口道:“其实与田氏的私仇,不是没办法了解。”
燕国国Y皱眉,而众人也都安静下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宫中国Y正室内,一直在以各种名义赖在宫里不走实则打探消息的寺人桥一听前朝寺人传回消息,说谈到了关系太子府的事情,简直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实在是按耐不住,带人偷偷溜到正殿后房小厅,偷听朝堂议事。
燕国朝堂争执不休,而几乎同一时间,一辆华贵四轮封顶马车驶到燕国宫门前,值守护卫依照惯常拦下马车,要求核对入宫令牌,只见马车侧更随的侍从递了牌子过来,值守护卫一见那令牌,一惊,马上侧身放行。
马车中人进了外宫门,要再进内宫门正殿朝堂时再次被宫中护卫统领拦下,那护卫统领见了令牌,一愣,有些犹豫,但终是开口道:“礼仪有定,大朝会时,除国君国Y,内主非宣召不得入朝。”
马车众人从容下车,看着拦下自己的护卫统领,淡淡道:“你是军中出身吧。”
那位护卫统领见来人这么问,点头,道:“我是太子门下出身。”
马车中人淡淡道:“我现在要进去,救太子,你拦是不拦。”
那护卫统领紧握腰间佩剑,良久,咬咬牙,终是下令给身侧部下,道:“放行。”然后转头对来人道,“内佐,您进去吧。”
姬淼扫视了一眼朝中众人,又抬头看向燕国国Y,道:“此时我燕国为难,有亡国之危,有些事情,哪怕丢脸也是无奈,田襄、田舒恨我燕国入骨,说到底只是为了一个人罢了,我们把这个人还给齐国,也许可以作为求和的一个筹码。”
再次扫视了一眼朝中众人,姬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大家都估计宗室脸面,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我淼举家尽丧,生无可恋,这丢人的事情就由我来开口吧――我们把夏瑜还给齐国,也许可以消减田氏犯燕的意愿,此时中山国也蠢蠢欲动,我燕国没这个能力两面受敌。”
这话一出,朝堂一静。
燕国司徒沉默不语,他的儿子司徒奇死在夏瑜手里,他和夏瑜是有私仇的,替夏瑜说话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工正秦弼微微皱眉,他的儿子秦开是太子服人的半个心腹,太子服人最后能够扳倒公子白,在储位之中胜出,秦开在太庙的证言起了不少作用,是以姬淼此时明显不利于太子府脸面的话,他应该出言阻止,但秦开虽是服人心腹,却与现在身为太子内佐的夏瑜及夏瑜所带的适燕陪送之人有几分不和,所以秦弼此时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
众人静默,倒是一直沉默看着朝臣争执的公伯厚按耐不住了,拐杖一杵,道:“这等荒谬言语,如何出自公卿之口!?我燕国的健儿死光了吗!?送内主求和,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吧!?”
就在公伯厚怒喝之时,一个很是平和的声音传来,道:“若是朝中公卿知道丢人两字怎么写,今日之祸患我燕国就可消了一半了。”
所有人都一愣,而就在这一愣之间,有一人跨入这燕国朝堂正殿,只见此人风神皓月,眉目如玉,顾盼之间,勾魂夺魄,扫视朝堂,道:“诸位商量好如何处置在下了吗?”
这话一出,半响,都有几分呆愣的朝臣才慢慢反应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服人的内佐夏瑜!
☆、第147章
夏瑜缓缓走进这燕国庙堂大朝会的正殿中,缓缓扫视了众人,道:“怎么,诸位弄清楚了到底是和还是战了吗?”
看着夏瑜走进正殿的公伯厚皱眉,他的一声最是好礼仪讲德行,方才他出声反对送夏瑜回齐国作为求和的法子,此时他同样看不惯夏瑜作为内佐公然入殿高谈阔论,但还没等他出声斥责夏瑜失礼,便已经有人开口了。
姬缶冷哼一声,道:“朝堂之上,哪里轮到一介内佐大放厥词。”
夏瑜听得姬缶的话,也没生气,很是淡然的理了理衣袖,道:“朝堂之上,就轮的到庶子庶君,大放厥词吗?”
姬缶立刻脸色涨红,身为庶子,本不应得赐爵位封地,只是得作为国君的大兄姬范的心软才得若正子一般有官有爵,这本来就是如姬淼、姬缶等庶出宗室的心头痛楚,此时被夏瑜公然在朝堂上戳破,愤恨异常,但没等姬缶发飙,夏瑜的下一句话差点将姬缶的心从胸腔里吓掉出来。
夏瑜道:“中山事,庶叔何论?”
这话有几分莫名其妙,众人都不解其中意涵,只有几个知道在中山边境事故的国君庶弟做贼心虚,当即尽皆一颤。
夏瑜看着姬缶,那眼神平静却仿佛洞察一切,令姬缶不由自主的颤抖,然后夏瑜转头,对高坐于国君下阶,面向朝臣次主座的燕国国Y狄氏,道:“齐国尚未犯我燕国,先是中山国这个数十年来与我国相安无事的鲜虞蛮夷突然犯境,然后是我燕国适晋庶子逃昏,现在人已经在齐国了,直接致使我燕国太子被扣在晋国,国中大军无统帅调遣,然后北地山戎人又传来异动,在这一切之后,才是齐国大军北上犯我国境。”
燕国国Y的脸色不是很好,苍白之中还泛着几丝青黑之色,不过这段时日国事纷扰,朝堂中众臣的面色都不太好,就连公伯厚短短时日也仿佛老了数十岁,以前还是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一根白发都不见了。
燕国国Y此时微微带点青黑之色的眉头皱眉起来,对夏瑜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所有者一切都齐国有意为之?这……可有明证?”
夏瑜神色间倒是有几分内敛的漠然,道:“有明证如何?没有明证又如何?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应付三面之敌人。”
此时只听一声冷哼传来,燕国司徒冷笑一声,道:“太子内佐好说辞,这话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
夏瑜看了眼燕国司徒,神色倒是从方才的微见冷漠变得颇为平和,道:“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注:此处引用自《孙子兵法?谋攻篇》)”
夏瑜顿了一下,扫视了眼朝臣,最后目光落在燕国司徒身上,道:“此次齐国犯燕国,在开战之前挑动中山国与我燕国边境纷乱,制造燕国与晋国的盟邦之间的嫌隙,未及开战,我燕国已经困境重重,还没开打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夏瑜笑了笑,笑容中有点怀念与自嘲的意味,道:“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庙堂谋划,视天下为掌中棋子的计谋,很有点熟悉的味道,很想昔年晋国联合燕国越过意欲灭田的感觉。
他人庙堂已经布局若此,三面夹攻意欲亡燕,而燕国庙堂竟然还在讨论是战是和,岂非一小天下!”
从夏瑜迈入这朝堂正殿起就一直没说话的秦弼终是开口了,道:“如内佐所言,中山与我燕国边境有乱,晋国扣押太子,都是齐国在背后挑唆,那么只怕我们更应该慎重对付齐国,内佐您对方才朝堂之中众人所言对付齐国的方略有何看法?”
方才大殿之中众人讨论的便是把夏瑜送回去,送给齐国作为求和的筹码,此时秦弼这么问,就是在变相的询问夏瑜对把自己送还齐国的有什么意见了。
夏瑜微微挑眉,然后笑了,道:“我没意见,只要诸公不惧,我什么什么意见都没有。”
这话倒是让秦弼一愣。
夏瑜扫视朝臣,道:“我在燕国两年多了,两年前……不……其实算起来应该是快三年前了,沙场之上,我输给燕国,输给太子,心服口服,别无怨言。
今日太子在晋,诸公要送我回齐国,恩,我也坦白说吧,若我回齐,就是齐国臣子,臣子当为国尽忠,彼时我自当为齐尽忠,到时我这个在燕国呆了两年多对燕国上下了解的清楚透彻的齐国臣子,反过头来打燕国,诸公不惧,便送我回齐吧。”
秦弼一下子噎住了,夏瑜的话清楚明白,燕国上次挫败他的是太子服人,太子服人此时被扣在晋国,若是送他齐国,他就掉头回来打燕国,那么对燕国来讲是好是坏,自己衡量。
所有人脸色都好看,公伯厚也有几分怒气,指着夏瑜道:“你是太子内佐,此等言语,形同叛国!”
夏瑜面色漠然下来,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瑜虽卑贱,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只是一直以来,非瑜背主,主不用瑜。今日我是太子内佐,燕国臣子,我份当直言,但他日我不为燕国臣子,难道公族大夫还指望我为燕国尽忠吗?试看今日天下,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贤则子宁不孝!”
公伯祖气到了,指着夏瑜的手指一直在颤抖,颤声道:“你……你……”
公伯祖德高望重,平时朝堂上谁敢这么和他说话,夏瑜是头一个。
正当僵持之时,燕国国Y开口了,道:“好了,都别吵了,邦国危难之际,大家还吵什么,夏瑜,你别在这里老是大放厥词,既然你觉得齐国是背后挑拨一切的主使,那么说说看,如何应对?”
夏瑜抬头看着燕国国Y,道:“应对有三,其一,马上派人去中山国,遣使求和。”
燕国司徒马上开口反对,道:“不行!中山国蛮夷之辈,不通礼仪,上次已经杀了我们一个使者,我们再派使节去,再给蛮夷之辈屠杀吗?”
燕国国Y皱眉,他觉得司徒这话有几分道理,便有些犹疑。
夏瑜听得司徒反对的理由,立刻点头道:“我同意司徒的话,不要派使者,然后任由中山国与我燕国为敌,在齐国大军北上时侵扰我燕国边境,然后我燕国两面作战,以今时今日我燕国国府府库情形,根本不可能支持两面作战,然后我燕国被齐国中山联手灭国,燕国灭了,也就根本不用派燕国使节去中山国了,普天同庆,天下同贺啊。”
这话明显是反着说的,把司徒气得脸色发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秦弼见状,开口解围,道:“内佐认为,若我门派使节去中山国,他们不会再杀我们的使节,若是此次我们主动遣使求和,而这等蛮夷之辈再次发癫,再次杀我使节,这置我燕国脸面于何地?要天下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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