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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宅。”这回两个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车子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小山包下头,这回看得更加清楚,洞中的佛像大部分嗔目举腕,威猛无畴,手持金刚铃杵、嘎巴拉碗、钺刀宝瓶诸般法器,脚下还踩着许多人骨兽角之类。两人背着早就准备好的背包下了车,挨个看了几个山脚的洞窟,胡八一摇了摇头:“我能认出来的有大威德金刚、时轮金刚、马头金刚还有大黑天,都是专门负责镇压邪祟的忿怒相,看来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

“我觉得外围不会有什么危险,”赵启平示意胡八一注意佛像摆放的方向,“它们全都面朝着那个湖,如果有东西的话,那也一定和湖有关。”

两个人顺着山包之间的小路向湖边走去,这条小路十分狭窄,看起来更像是人工开凿的,赵启平发现路边有根朽得只剩半截的木桩,下面草丛里掉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告示牌。告示牌上头的蒙文他们不认识,不过勉强辨认出了英文:DANGEROUS,KEEP AWAY。

眼前的湖水波光粼粼,水平如镜,岸边绿草如茵,还有各色野花开放,实在不太像是个危险的地方,而太阳正在逐渐沉下去,离天黑大概还有最多一两个小时。胡八一想的是事不宜迟,今晚就应该找出两张图里藏着的秘密,免得被后头跟着的两伙人追上;赵启平坚持要休息一夜,明天早晨再说,对情况一无所知就贸然行动太过于冒险了。他俩争执了半天,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胡八一服了软,翻着白眼道:“两口子打仗谁让一步不是让啊!得得得,我让着你还不行吗?不过说真格的啊,你这个外行领导内行的毛病得改改了。”

“那你什么时候把耍流氓的毛病改了去?”

“跟你耍流氓也算毛病吗?”胡八一嘿嘿笑了两声,看似纯朴忠厚,其实肚子里坏水儿一点不少,“咱俩你情我愿,碍着谁了?反正现在没有流氓罪,非法同居也不判刑,再说我这人作风一向正派……”他看向赵启平,把最后半句“耍流氓还不是因为你嘛”自己咽了,但精乖如小赵医生早就听出言下之意,撇撇嘴剜了他一眼。

直到他们走回车边,胡八一才觉出哪儿不对,他站定了脚侧耳听了半晌,除了春风掠过草叶顶端的细碎声音之外什么也没有。春天是草原上生机勃发的季节,然而他们刚才从湖边走到这里,没有听到任何虫鸣鸟叫,没有随处可见的草原鼠或者兔子噌地从草丛里穿梭过去的声音,甚至连动物出没的脚印都没看到。按理说有这么大一个湖,牧民应该在湖边近处至少安一个夏季牧场,最不济附近的牛羊骆驼包括草原狼也都会来喝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片死寂。

他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来,弯腰挖了几锨土。表层的土毫无异样,粗糙疏松,含有大量沙砾,再往下一点就变成黑色,草根横向在表层土中伸展开,绝不向下层的黑土里蔓延。赵启平也觉出有问题,蹲下抓了一把黑土,几乎是刚攥上便立刻放手,抽出矿泉水瓶子拧开往自己手上狠冲,皱眉道:“这土不对!好像有腐蚀性,不能碰。”

胡八一两下把刚才挖出来的表土填回去,拉着赵启平的胳膊往车里不要命地跑,身后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像是有什么在追着他们一样。赵启平跳进副驾关好门往外看了一眼,无数黑色米粒大小的东西潮水般向帕杰罗涌来,这时他才觉出自己手指感觉不太对,低头一看,三四只绿豆大小的黑色甲虫攀附在指缝里正在吸血。——谁刚才说外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操。

43、胡尔摩斯的排除法

胡八一反应奇快,左手牢牢握住赵启平的手腕,右手拇指食指捏住甲虫背部往下扯,不料这甲虫口器上有倒刺,入肉之后便弹开,赵启平痛叫一声,胡八一便不敢硬拽,急中生智拿出打火机来擦燃了,又下不去手,迟疑了几秒。赵启平点点头说道:“烧吧,不要紧的。”

“你忍着点!”胡八一狠下心来把打火机移到虫子下头,用火苗去烤它,赵启平额角冷汗涔涔而落,咬着牙不肯再叫出半声。好在这个办法确实管用,虫子经火一烤纷纷坠地,胡八一恨恨地拿脚挨个碾碎了,又去找药给赵启平擦手。赵启平手上被虫子咬到的地方燎出几个大水泡,里面一包黑红色的脓血,他用消毒湿巾擦过军刀尖,自己就给挑破了,里头的脓血闻着是甜腥的,胡八一脸色又紧张起来,捏着他手指根部挤了又挤,直到流出来的血液是鲜红的为止。

“还真有毒啊?”赵启平倒是一脸云淡风轻,“这时候不是应该把毒血吸出来吗?”

胡八一这时候正往伤口上撒药粉,头也不抬地道:“是我大意了。新手都爱瞎摸,不一定就摸着什么要人命的东西,下次我不说话,你什么也别碰。”

赵启平应了一声,两人往车窗外看去,黑色虫子把草叶都给遮住了,并且还在往车上爬。胡八一面色凝重,道:“这虫子我只在书上看过,叫虿蚃,可以在土里潜伏千年,僵而不死,一见活物就苏醒过来吸血。你放心,书里说虿蚃毒性不大,只是这里的虫子何止千万,光吸血也能把我们吸成人干……”

赵启平皱眉看着外头的虫潮,突然注意到有些虫子已经爬到车头机关盖上了,而且还打算顺着缝隙进一步朝车里爬。他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眼神落到右前方的空调出风口上,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这车里远算不上安全。虫子无孔不入,早晚会从各种缝隙管道爬进来,到那时,他们身在草原中央,四面都是虿蚃,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只怕真的要变人干。他看了看前方几百米处的小山包,石窟仍然像是无数双空荡荡的眼睛,但是现在他和胡八一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往前开!开到山脚下!我们进洞里去!”赵启平连滚带爬扑到后座,把所有散落在外的物资归拢在一处,“快啊胡八一!”

胡八一立刻明白了赵启平的用意,山洞只有一个开口,其余三面都是石头,虿蚃再无孔不入,他们也只需要防守一个方向就好。于是他踩下油门,向着他们刚刚退出来的方向再一次杀回去,刚开到一半发动机的声音就变了,听着突突突的倒像是拖拉机。他知道这是虫子大概已经爬进了油路,不知道这车还能坚持多久,一边打着方向盘寻找开口最小的洞窟一边留神仪表盘和空调出风口里有没有虫子爬出来。

胡八一从未觉得几百米的路程这么漫长,直到车头斜斜撞到小山包脚下的石块时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草草选定的那个洞口离地面还有一人高,刚好在他们头顶,他按开天窗拔下车钥匙,朝赵启平伸出手去:“嗲赵!我推你先上去!接着点东西!”赵启平知道这不是推让的时候,踩着头枕从天窗钻了出去,双手勾住洞口待要用力的时候,一低头看见半个车身之上都是黑压压虿蚃,就是他胆子再大些也忍不住要浑身鸡皮疙瘩直竖,眼神便像被吸住一般,心里清清楚楚知道不该往下看,偏是移不开视线。胡八一见他垂了头迟迟不动,疾呼道:“嗲赵别看了!快上去,我被虫子咬了!”

这句话惊醒了赵启平,双手一撑,抓着洞沿爬了进去,胡八一便接连不断把打好包的物资自天窗掷进洞口。赵启平在洞里接了几包,探出半个头来看见那些虫子已经爬到窗户中间了,眼看便要淹没车顶断绝胡八一的退路,那人还只管趴在座位上去够最后两包东西,便急道:“胡八一你快点上来!别他妈舍命不舍财!”胡八一左右开弓扯了两只旅行袋胡乱丢出天窗,自己也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按住车顶一用力便纵了出来。

这时虿蚃已潮水般涌上车顶,攒动着向车顶唯一的活物迫不及待地压去。胡八一见情势紧急,抛出探阴爪准准钳住洞口上沿一块凸起的岩石,脚掌蹬住了车顶跳将起来,正迎上赵启平自洞窟里伸出来的手,两人撞在一起,齐齐滚倒,差点又掉出洞口去。

“没事了,你看,”胡八一喘吁吁在赵启平脸颊上吻一下,这才指着外面的山壁给他看,“奇怪得很,这些虿蚃不往山上爬,进了山洞就安全了,我想这些山洞大概也是当初为了来祭祀的人有个容身之处才开凿的。”

赵启平从头到脚把人看了一遍也没发现那种黑色小虫,醒悟胡八一刚才是驴他,还是掏出打火机一脸认真道:“你不是说被咬了?咬哪儿了?快让我把虫子烧了。”

“向组织承认错误,我哪儿也没被咬,你要不信,待会儿可以脱光了看看。”才脱离险境,胡八一就开始臭贫,他探出头去又确认了一次虫子确实没有顺着山包爬上来的迹象,躺倒在山洞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摸到赵启平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你伤手,我伤心。”

“心长手指头上了?这是畸形啊,得治。”赵启平试验着握拳又松开几次,伤口虽然还是很疼,但火烧火燎的感觉已经没有了,看来这药还真不错。他问胡八一:“你确定忽必烈就埋这儿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遇见的东西越邪性,斗的档次就越高。”胡八一干脆枕在赵启平大腿上,特别没心没肺地吹了声口哨,不经意间看到洞窟深处的一尊佛像,更来了精神,“看这佛像造型,肉髻高耸,五叶宝冠,上裸下裙,大颗璎珞,全是典型元代特征——八九不离十了,不是忽必烈陵也是元朝皇陵,还得下了斗才知道。”

赵启平顺口泼他一盆凉水:“问题是,斗在哪儿呢?我可只看见湖了。”

“那就是在湖里呗,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胡八一舒舒服服打了个呵欠,“别急啊。咱们先缓缓,至少等两天,等你那手好一点的——哦,还有我的心,也得养养。”

44、麻烦总是一个套着一个

这一天又是沙尘暴又是虿蚃的折腾,赵启平早就没劲了,靠着背后的洞壁歇了半天才缓过来,顺手把胡八一那个比别人至少沉两斤的脑袋从自己大腿上推下去,站起身往洞窟深处走。

这山洞是人工开凿的,往里去只有二十来步就到了头,赵启平折了一支冷光棒作照明,上下左右地照了一遍,最后发现佛像脚下的莲座和地面毫无缝隙,也就是说,整尊佛像和山洞压根儿就是一体的。他伸出手去打算摸一下,想想还是没敢,回头瞄瞄胡八一,这厮头下枕着放睡袋的包,胳膊腿大敞四开地闭眼躺着,冷不防开了口,好像知道赵启平在看自己似的:“手别欠啊,哪儿都不许摸,万一再有个机关往外哗哗放箭呢?”

赵启平看着冷光下自己那只满是药粉的左手,觉得还是听一回胡八一的好了。他扬起冷光棒细细去看佛像的脸,总觉得那个微笑表情很别扭,悲悯中还带了些嘲弄意味,眼睛半开半闭地斜睨着,与其说是慈悲,更像是看破世相后的无欲无求。他对藏传佛教知之甚少,基本是火车上临时抱的佛脚,端详半晌没认出这到底是哪位大能,便叫胡八一来看。

胡八一其人,虽然说起来也是在读的研究生,不过正经的经史子集真没看过几本,歪七零八的野史倒装了一肚子。早先看的十来个洞窟里佛像尽是横眉竖目的忿怒相,故而赵启平叫他胡八一也没怎么当回事,说:“吓着你了?回头找找有没有欢喜佛,啧啧,咱俩也双修一回,悲智相合,乐空双运,即世成佛——唔,这佛像不太对啊。”

赵启平塞了根冷光棒给他:“别扯淡了,谁跟你双修,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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