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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出渔手指在耳旁一竖,嘴里却道:“五爷那边,帮主还得尽心哪!”

很快三五星散,李沉舟抱着满怀的沉甸甸的石榴,别着手腕拧开房门,走了进去。

沙发上,柳随风换了身便装,正握着杯子喝水。见他进来了,仰着的头低下去,两肘搭在磕膝上,杯子挡在眼前,压矮了眉头,隔着玻璃漏泄目光。他看见李沉舟捧着的石榴,几个小点儿的——他刚扔出去的、以及那个最大的——唱戏的小三黄鸡献上的。几个石榴被李沉舟叠成宝塔形状,置于桌上。叠好了,李沉舟还拿手拍了拍位于下排的三个小一些的石榴——他送的石榴,安抚有生命的东西似的,然后便向他转过身来。柳随风仍旧隔着玻璃杯观察他,瞧他望过来,把玻璃杯擎得更高了些。

李沉舟内心叹气,他觉得异常疲惫,可还是走过去,走到柳五身旁,将他手里的杯子拿开,搁到几上。柳随风顺从地让他拿了,眼睛往下看,看着叉开坐着的自己的两条腿脚。

李沉舟看他一会儿,手碰上他的脑袋,半身靠过去,拥到面前一下一下地抚摸,“方才没对住柳总管的好意,以后不会了。柳总管的心意很珍贵,我以后照单全收,自用自享,不教你的心意浪费就是。”人也坐到沙发上来,紧挨着柳五,头向前倾,额头抵着了柳五的鬓角;同时握住柳随风原本持杯的那只手,万分包容地全全覆上去,大指指腹轻描柳五的指节。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康出渔所谓的递好话,他不记得自己曾如此艰涩地哄慰过什么人——哄人很多时候是一种情趣,作为情趣的哄人是有意思的游戏,作为负担的哄人就不是。如今他就在扛着负担哄人,凭着惯性找些软话补在位置上,配以适宜的肢体动作,干巴巴地将任务达成。这么多天来,他的情绪一直是低落的,他很想找个什么人诉说心中的恐忧,可是他没有机会,没有机会。面前的人破坏了一切,可是现在却要他来哄慰这个破坏者,李沉舟不禁感到茫然。固然他煎熬过很多东西,他甚至一度认为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煎熬不过的,只要他把对生活的期待降低、再降低。然而无论如何降低,似乎总有那么些时候让他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没有力气将那口气提上来了。于是一语之后,不知——或是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抵着那厮的鬓角,拿大指摩着他的指节,无意义地摩着,摩到猴年马月。

因此他就没注意,身边柳五的神情,是一种两厢交击的复杂。许是在搅动着什么念头,又许是在做着什么演练,柳随风眉头且舒且皱,嘴一下欲撇,一下欲瘪,下唇不由自主地想往前突,表示着内心叫嚣而无定局的苦恼,却因为李沉舟就在边上,不愿当着人面扮怪脸。最后,他拳头陡然握紧,像是终于要跨出关键性的一步了,同时用一种背书般的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刚才我也不对,不应该拿石榴去砸他们,我心里一不痛快就那么做了,是我有欠考虑。下次我会注意,试着跟他们好好相处,不再使用暴力。”

一口气说完,赶紧撇几下嘴,以释放胸中的憋屈,然后竖着耳朵等待李沉舟的反应。

李沉舟只是惊讶,太惊讶了。他惊愣了很久,口中吐出半声“这”字,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瞠目看着柳五。窗户外面,由远及近地,闷雷滚滚;窗子里面,李沉舟觉得他被霹雳给击中了。

这是怎回事呢?他料到了很多,独独没料到这个;这东西再如何蛮不讲理喜怒无常,他都差不多了解的,但眼下算是怎回事呢?——方才可是柳五在说话?不是其他人的声音罢?

李沉舟还在长久地卡壳,那边柳五已经等不及了。他将脸侧过一小半,眼珠转到眼角上,大胆又小心地督视李沉舟,一股急躁的情绪自他脸上流露出来,憋红了他的耳朵。

红耳朵落入李沉舟的眼里,他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东西简直跟他儿子阿彻如出一辙。以前那小崽子就是这般,先故意做些坏事,然后出其不意地承认错误,耳脖子那儿涨红了,且拿眼神瞟他,眼神带着针尖,瞟他一眼刺他一下。那个针尖般的小眼神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快表扬我”!

如今柳随风不正是摆着这副“快表扬我”的神情,耽着李沉舟吗?既然他的小猎豹已经六月飘雪似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

李沉舟忍住了笑,把他的小猎豹拖到怀里,亲昵地吻他的脸,“柳总管这么说,真是折煞人啊!”拍拍他的背,又拍拍他的漂亮的小屁股。拍到后来,还是禁不住微笑了,轻轻地捏了那个漂亮的屁股一把,呵呵——“快表扬我”!

柳五的笑容打开在满脸——那个可笑的爱情理论,说得也不错嘛!他一个纵身将李沉舟扑倒在沙发上,扯手踩脚地作乱,脑袋在李沉舟胸前拱来拱去,掩饰着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咕咕的笑。他像推面团似地推挤李沉舟的胸肉,摇着身子将沙发晃悠得吱嘎吱嘎,还兴高采烈地把李沉舟的裤子扯下来,啪啪地在那个硕臀上打巴掌,叫着:“屁股大,好生养!大哥快给我生养!”

李沉舟再次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猎豹正闹得欢腾,他不想太去配合他,却也不愿毁他的兴致。口中说不出什么来,干脆把人一拉,继续亲吻。亲吻时小猎豹安静了些,抱着他的头压下来,脚趾蹭在他腿上,中间某点抵着他的,那热乎乎的沉重的一点。

但是当晚两人没有做/爱,似乎光是爱抚和亲吻已经令人十分满足。柳随风头枕在李沉舟肩窝里,过一会儿蹭上一下,再过一会儿又蹭上一下,每蹭一下掉一次头。挂帘清脆地打着窗台,湿润的风潜入屋子,哗哗哗哗地,外面开始下起夏日的阵雨来。

一夜无话——是不是一夜也无梦呢?

李沉舟醒来的时候,心里犹带着不确定的悲喜,欲蒸腾而不得,欲下降而亦不得,而且仿佛这一切还不够,他发现柳五已经不在床上。那个皱巴巴的床单的位置空缺着,相反他这边床头的矮柜上却多了个餐盘。盘上四四方方依次摆放着切的短而肥的火腿、便于食用的扇形的煎鸡蛋、浸在清油里的腌渍金枪鱼、以及一大碗橙红碧绿的蔬菜汤。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份早膳的最上面,是一截修长青翠、叶梢滴露的柳枝。耀眼的柳枝横过汤碗,搭在白黄的煎鸡蛋和油亮的火腿肉上,弯弯地发着俏皮的笑容——“快表扬我”!

这自然是柳五的手笔。李沉舟跟他一道住了几日,晓得他军需库存里有很多美军食品,都是些吃起来很简单的实在的东西,尤其是肉类,深得柳五的喜爱。然而这么样一个盘子搁他床头,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李沉舟尚未动筷就已经五味杂陈。盥洗一番坐下来,煎鸡蛋和火腿一个个挟进嘴里,很难评价味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好像一下对自己的味觉不大拿的准了。那截湿漉漉的柳枝仍然搁在盘子边上,曲曲地弯出优雅的弧线——“快表扬我”!

马蹄嘚嘚,马蹄哒哒,年轻的服役的骏马初上训练场,迎着夏日金光在操场上引颈欢吁。李沉舟听着马嘶,心有所感,喝了口汤就来到窗边。朝阳洒照之下,一个风采隽爽的军官正高高骑在一匹战马上,沿着操场一圈圈地奔跑、跳跃、跨障。雨后的操场万绿初新,人和马一般英越挺拔。李沉舟望着马上的骑手坚定自如地控着缰绳,腾身于马背,用或轻或重的马刺、或缓或急的口令,训教着曾经那样一匹天真淘气爱使性子的小驹子——早已不是小驹子了,面前这匹飞奔如矢的骏马再也不是当年小吉坡的那个小驹子了。如今它正非常努力、非常兴奋地学习着各式命令,被一个自信而从容的骑手驾驭着。骑手很漂亮,跟自己一般漂亮。骑手知道它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骑手纠正它、鼓励它、表扬它、拍抚它。它感觉出自己的英俊和重要,它知道自己正在蜕变成一匹不一样的马驹——团长的坐骑。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那是好的,那是它的天性所渴望的,它渴望成为一匹世上最俊美的战马,身负金盔,马刺叮叮。它感奋鼓舞,驮着骑手一圈又一圈地奔驰,人与马是那样得相得益彰。他们知道他们正在被观看,他们知道观看者眼里的赞赏,默默的毫无疑问的赞赏。最重要的赞赏来自于南窗边,马背上的骑手清楚这一点,他还清楚窗边人已经看到了自己为其准备的早膳。奇妙的一步——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跨出这一步的,事实却证明这一步跨的是多么正确。他骑马经过窗前,不经意地笑着,窗边人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复杂生动啊!马蹄嘚嘚,马蹄哒哒,他们来到操场对面。障碍之前,骑手一勒缰绳,驹子高高跃向空中,八月的晨霞一瞬间笼罩了他们的侧面,满团金光里,柳五冲着南窗边的李沉舟大大方方地一笑!

李沉舟心神一晃,猛地闭上了眼。眼睑阖上,柳随风的那个笑容仍旧如火如荼地盛开在他脑海里。他知道他的柳总管,知道他的柳总管身上有着怎样的魅力,他只是不知道这魅力也会如此大展锋芒,裹挟着光直击心脏。尤其是此刻柳五还骑着他的马,他的小驹子,他的那叫作“好孩子”的小驹子,他的小驹子还表现得如此兴奋、快活……

“吁吁吁吁——”马嘶声变了调,人声喝止不已。

李沉舟睁眼,发现不知何时,那头大青驴拖着一车柴禾,无人带领,慢吞吞地由操场边上走过。被小驹子瞧见,旧情复燃,登时忘了背上的柳五,颠着刚学来的花步,踢踏着就去调情打招呼,奈何柳五如何制止都不行。

呵呵呵,这才像话嘛!李沉舟极其欣赏地看着那大青驴永远一副清心寡欲的淡泊姿态,即使昔日的追求者一跃而成了青年才俊,也不改其脸,依旧慢吞吞地拉着柴禾,沉默地看着小驹子在它面前耀示不已。

“帮主!”康出渔突然在房门口冒出头,“我来跟你谈昨晚的事,萧二的事!我把驴子放出去,引开五爷一会儿。我来跟你说声,我想了想,觉得可以这么办……”

李沉舟登时转过身来。

☆、不意之讯

萧开雁一直随师留守鄂西。这段时间长江沿岸战局颇为稳定,倒是黄河南北陆续地起了不少骚动,共/党的那些游击队也终于从各个灌木丛里钻出来,大面积地现身,并于燠暑的八月,跟多田骏率领的几个联合师团在山西河北一带卯上了。每次萧开雁从前线巡防归来,碰到鄂西的指挥官开短会,都能在会上听到各种对共军的调侃。主持会议的鄂西代理长官孙焱,祖籍山东,从上到下敦实得仿佛一捆天福号酱肘子。每次开会这位孙长官一手夹着吕宋烟,一手翻着面前的文件,用每个音节往里凹扭的家乡口音,向大家汇报北地共军的战情。说一句,摇一下头,眼皮跟着轻蔑地一抖,像酱肘子滴落了油卤,满屋飘散着卤香。在座其余的师长和参谋,各自跷腿议论,说着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且互相打赌最后谁是那渔翁。萧开雁置身其中,偶尔附和一两声,顺水推舟,不显其独,反正也碍不着什么。对于长久以来的那支红色的队伍,说党也好,说匪也罢,他喜欢当然谈不上,真实的厌恶却也并不浓厚。他为人审慎,不愿对并不了解的事物过多评价,只因家人朋友多为正党人士,耳濡目染之下,对那个甚嚣尘上的反对派抱有淡淡的排斥。总体而言他并不怎么关心那个激进的党派,他对政府当局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平静的信心。腐败——那是当然的,看看他的大哥萧易人就知道,而萧易人又算是其中比较自律的那部分了。但他愿意相信,或者说愿意这么去想,将来会一步步变好,稍微多点耐心,稍微多点时间,稍微多点好的人才。他的思想到此为止。不过分挖掘黑暗,也不过分延展希望,萧开雁是天生的中庸平宁的君子式人物。

一次散会后,孙焱叫住了他,“你在长沙时可见到过我那孙大贤侄?他是我的本家,他父亲长我一辈,我父亲去世后对我有点拨照拂之恩。后来我跟随冯将军走南闯北,没了他们的音讯,半年多前才听说我那大贤侄和二贤侄都在军中,老三老四在后方。那个老三近来官运亨通,前不久刚跟一个官小姐订了婚……呐,说了这么多,我那孙大贤侄,如今在长沙可好?他跟我是本家,也姓孙,叫孙天魄,多么气吞山河的名字!”

其时他甫一开口,萧开雁就猜到必是孙天魄了。这一家子似乎名脉远盛,处处都有他们的旧识。孙天魄的那两个留在陪都的兄弟,印象里也见过那么一面,那个老三孙天祚,看去就像是要步青云的人。

他跟孙焱说了一说孙天魄在长沙的情况,又道自己也是见过他的两个弟弟的,顺着孙焱把孙家三子夸赞一番,即使他跟他们并无太多交情来往。但孙焱就显得很高兴,拉着他要一起吃酒,说明日可以休息半天,不用遵守纸面上的禁酒令。

萧开雁却惦着跟赵师容通电话的事,君子为了佳人,是可以破一破例的。于是婉拒孙焱的邀请,温和而坚定地从酱肘子的卤香中脱了身,锵锵地踏着石子地,来到洋人医疗队的电报室给赵师容打电话。

等待中转站接通话线就等了十来分钟,萧开雁握着听筒,耐心地捕捉那咔嗒的一声;而远在重庆的赵师容则每次都等在话机旁,像守候什么奇迹似的守着那脑中弦叮铃铃的脆响。外面的世界再如何败乱流离,总有人可以从最普通的事情上得到片刻安宁,譬如萧二和赵三小姐每隔半月一次的通电话,握着听筒,好像握住生命的坚实的根柱。

伴随震动人心的那声轻轻的“咔嗒”,鄂西的“师容”和重庆的“开雁”同时惊喜地叫出来。一叫过后,两下同时笑了,又忙不迭地差池些微地互问“最近怎样?”“近来可好?”

于是这头的萧开雁和那端的赵师容交替着用温醇低缓的音色说起各自近况,事无巨细,点滴不遗。说自己,也说他人,说他们认识的人,从最亲近的到那些泛泛之交,生老病死、沉浮荣枯,无话不谈,无话不投机。萧开雁这个沉稳的君子式人物跟历经世事的赵三小姐,在很多观点上都极有共鸣,褪去了热恋的霓虹的共鸣。两个不再年轻的男女,怀着对未来同舟的心愿互吐衷曲,鲜有避讳的话题,包括有关李沉舟和萧秋水的话题。

之前萧秋水在庆功宴上跟柳五打起来的事,萧开雁踌躇之后还是向赵师容说了,讲三弟如何寡言消沉,似乎内心郁悒,讲他得知柳五一行出发前往昆明时说了这么句话,“那位柳五爷应是比我快活的”。

萧二抓着话筒的手轻微出汗,“我后来想了很久,又联想柳五之前的一连串举动,我猜秋水这么说是因为李帮主罢。”话说出来了,他心内大舒,好像一个碰不得的脓口终于挑破,一切显白于天下,再也无需讳疾。他相信赵师容也早就想谈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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