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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他想要爱情。柳五遥望夜空,遥望着大小星辰,遥望着那点点的银色的光辉,忽然之间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多年了,这个念头始终深深地潜匿,随着时间的流驶,而越发清晰地显露,用那啮齿动物的牙齿,小口小口地啮咬着他的灵魂,让他永无安宁。他想要爱情,不仅仅想要肉体的爱情,还有心上的爱,那种绵长的、牢固的、把人联结在一起的——有着永恒星辉的爱情。

这样一个念头的明确让他受到震动,震动中不乏欢喜。他也许是功名场上的熟手,却俨然是爱河里的生手。他知道很多不渝的爱情的例子,他望见那一对对的恋人泡在爱河里,有的浮起在水面,有的共同沉了下去,却是两个人手挽手自愿沉下去的,下去时颊上带着笑,似乎并未感到什么苦恼。苦恼的反而是站在岸上形单影只的人,他们设计让那对恋人溺水,却没有感到预期的巨大的快乐;死的人倒是欢乐的,爱而赴死,也许是件幸事?留下活的人捧着副恶意的心肠,愁眉苦脸。柳随风对这对比印象深刻,他猜想爱河里肯定含有某种力量,这种力量能让人无惧死亡(多么不可思议!)。他对此感到好奇,好奇而向往,尤其在这样一个夏意慵懒的夜晚,他屋里正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各方面都令他满意的人(好吧,也不是都满意的,但朦胧地看去,也算差强人意了)。也许他应该试一试,虽然他曾在爱河边湿了次鞋,令他耻辱至今。不过那次是跟赵三小姐,他本来就不大了解赵三小姐的,赵三小姐也不了解他;他努力过了,尽了全力,却没有用,他感到非常的难堪,他可是自诩爱了赵三小姐很多很多年的。

所幸他还有李沉舟。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把他从那对赵师容的难堪至极的爱恋中拯拔/出来的话,那个人便只能是李沉舟了。他从十五岁上就认识的李沉舟,那个英俊无伦的太阳。柳随风即使对自己的样貌有着某种程度的自负,却也乐于承认,李沉舟那让人过目不忘的英俊的魅力。——而且那轮太阳是他的,是他从所有人(包括赵师容!)手里抢来的,就算一开始他的目标不是李沉舟罢,可不知怎回事,曲曲折折地,李沉舟还是跟个绣球也似,蹦啊蹦啊,蹦到他这边来了。于是他一跳,把太阳捞到手里,牢牢地捂着,周围的人都恨死了他——哈哈,活该!

想到这里,柳随风不禁轻笑出声,前面开车的小丁疑惑地看了看后视镜,他浑然不觉,噙着笑继续思量。

当然,还是有些小小的棘手的困难挡在脚下,隔着厚厚的靴底刺挠他,需他多费些心。譬如他把小兆弄去前线,惹得老狐狸很不高兴,冲他大吼大叫,还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对此他不以为然,心里时常地撇嘴,虽说偶尔也会略略犹豫,觉得这一步是不是走得险了,日后怕有隐患。不过据他对老狐狸的认识,人没了也就没了,发作一通,惊天动地,慢慢地也就偃旗息鼓;年月一长,记忆磨损,也就清明前后多烧几张纸的事。身子一转,该勾搭情人还是勾搭情人,该跟人调情还是跟人调情,并不妨碍什么。李沉舟这骚狐狸,看着挺有热气,其实心肠最是凉,对他掏心掏肺的好的人不知凡几,从赵师容到兆秋息,下场全都一样,根本捆不住他;如今轮到他柳五了,他可能捆得住他?

柳随风手指轻敲鬓角,眼里掠过刚愎的芒。

再往前,还有在南京(也许还有上海)时候的事儿,李沉舟嘴里不置一词,指不定心里是不是还打着结。旧结加新结,数着着实多了些,然而他并不怎么担心。爱河流经眼前,他愿意试一试,凡是他有所意愿的,他都不怎么担心,何况他觉得李沉舟挺喜欢他的(想到这,柳五的脸在暗里丁点儿发热,他自嘲地笑了笑)。固然于他而言,要主动地说出“重新开始罢”这样的话委实不大可能,但他愿意审慎地一点点地表达他的感情,而这可以从细节上开始。他想起白日里李沉舟说的“情/欲叫人温柔”的话,哼,不就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不温柔吗?换平时柳五必定嗤之以鼻,再加以或长或短的记恨,甚至或大或小的破坏,来回应李沉舟,以示他“就不温柔”、“就要这样”,李沉舟的观点轻如鸿毛。哪怕是现在,他也是很想张牙舞爪一番的,可惜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已被他浪费,浪费在对李沉舟那几句含沙射影的话的探究中,这一点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如今他居然开始审视起自己在床上的举止,且艰难而极不甘心地在心里后退了一小步,想着自己在床上,大概是野蛮了一些,老狐狸也没说得太错。

昏暗的车厢里,柳五的嘴唇紧紧抿着,这个陌生而否定自我的体验令他很不适,让他突然想踢谁一脚,或者——把前面开车的小丁的后脑敲上一榔头,叫他人也感觉出痛苦,以平衡他所遭受的不适。然而车子一拐,月光洒落下来,笼住了他半身,白金的轻纱般的月光,跟他幻想中的爱河一模一样。柳随风瞥过眼睛,看着月亮的清辉溶溶而下,打在他手上、身上,他便也沐浴在爱河里,沐浴在爱河永恒的温柔中了。

紧抿着的嘴唇逐渐放松,柳随风眼睫的末梢闪着月华的白金的辉,他重新思考着下午李沉舟说的那番话。他想了一会儿,突然不经意地笑了。就是承认自己的不好麽——他认了就是,反正就他对那些有名的古典情爱故事有限的了解,那些傻痴痴的男女似乎专爱干这事:“是我不好。”一个痛心疾首地说,“不,是我的错!”另一个疾首痛心地道。接下来两人开始像争抢头等功名一般争抢起错失,抢着抢着往往两厢拥抱,亲吻,四目相对地,更加坚定了彼此的心意。末了大概可以宽衣上床,将脉脉的爱河化为巫山的某道云雨;河水挪到天上,沙沙而下,更加浸润了巫山的山色。多么幼稚而可笑的情爱——柳五以前连不屑都懒得发出的,如今细细端详,仍然觉其幼稚可笑的同时,却也乐意试上一试。如果这就是通往爱河的正途,那他就这么跟着走好了。就是承认自己的不好麽,跟打自己的脸异曲同工,且根据以上的爱情理论,自掴的愈多,对方会愈加爱你,愈加愿意跟你步入到爱河里去。是不是挺不可思议?柳五不禁轻叹,可戏曲里、电影里、小说书里都是这么演的,莫名其妙吧——他不太理解,可是愿意学习;这于他毕竟相当新鲜,新鲜而有趣。一束久违了的光射进他阴霉的心房,他被灼到了,懊恼着,却并不讨厌,甚至挺欢喜。真是——他居然欢喜了,欢喜被灼到吗?

柳五食指从鬓角滑下来,滑过眼睛,滑过鼻梁,滑过人中,滑到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张开口,对着自己的手指用力一咬——

嗯,欢喜被灼到。

吉普车在洋房前停下,小丁给他开了门。柳随风下到外面,心中犹在沉吟。看看正门,他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刚要抬脚走,又缩了回来;两条胳膊僵硬地垂着,仿佛生得不很是地方。他将手插/进裤袋里,很快又拿了出来,正门边的警卫已经响亮地向他致敬了:“团座!”“团座!”

他充耳不闻,两只手握成拳,张开,再握成拳,再张开,下唇故意往外撅着。其时洋房里好几间亮着明灯,灯光所及,映出窗边房前的草木。柳五突着下唇,视线在光亮处跑马似地飘晃,顺着草地一路扫过去,扫到丛丛榴树下,他发现了树下的石榴。早间被康出渔打下来的石榴,小妮子只捡了几个,其他都还躺在原地。士兵们并不多么有空,除了早上那点工夫,没什么机会到洋房前来将他们拾去,最早也要待到明晨。于是石榴就被柳五瞧见了,他好像得了点想法。便走过去,便挑挑拣拣,便将那咧嘴的个大的几个拿胳膊兜了,眉梢挂喜地走进洋房。他没有看见门边的警卫瞧着他这一举动时,脸上两副五官那欲变形不变形的模样。

柳五兜着石榴走过廊上的侧门,依稀听见后园里那个跟他同姓的小戏子的声音。两脚自动转了方向,循声过去,毫无例外地瞧见李沉舟跟那几个东西坐在阶上,正在说笑。他眼里只看得到李沉舟,穿着他亲自挑选的绸衫裤的李沉舟,走到哪儿都众星捧月般的李沉舟,正曲着条腿,一边的肩上挂着那个唱戏的玩意儿,面对康出渔说着什么。小戏子跟康出渔之间坐着秦楼月,那个他曾单独见过的秦叔俊的儿子,如今成了个美寡妇,在一池浑水里努力维护着清白。柳五想起今日遇见孟东来,那头种畜旁敲侧击向他打听秦楼月,跟前跟后地向他暗示,希望把秦楼月送给他,哪怕就一晚上也好;事成之后,他必当肝脑涂地,向柳五孝犬马之劳。柳随风听着怪有趣,想象中将一身黑皮的孟东来跟头脸雪白的秦楼月放置一块儿,想象着床榻上孟东来的那身糙黑皮肉怎样压裹着白润细嫩的秦楼月,想象着那个清傲的秦叔俊的儿子将会多么得不甘而觉屈辱,同时孟东来那头畜生又将如何纵淫纵欲、哼哈皆出。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十二分的写意,仿佛一枝梨花坠到泥潭里,梨花香白,泥潭黑臭,梨花绝望地缓缓下沉,泥潭却快乐地冒着气泡,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为这卑劣的玷污行为高呼万岁。

柳五有一点点想要满足孟东来,但很快就打消了这念头,李沉舟下午说的话还在他脑中盘旋,他心底某处已经不甚自在了。出于本能地,他很想惹老狐狸不高兴,可是又出于本能地(还是高于本能?),他又不想惹老狐狸不高兴;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有点儿想讨老狐狸的欢喜,而想讨老狐狸欢喜,就不能做让老狐狸不高兴的事,譬如把秦楼月送给孟东来一晚。不——他不会承认,即便扪心自问也不会承认,而只会任这个念头野草似地长在路边,长得高茁肥绿,长得潇潇洒洒,他这个名义上的除草人,只是目不斜视地自路上走过,衣角挨擦着野草了,也只是目不斜视,假装不见,不见那已生长的如茵如翳的野草。

“哦,五爷,您回来了!”康出渔首先叫了他,似乎骇了一下,从阶上跳起来,声音很大地招呼他。

柳随风潜意识里觉得莫名。老家伙的反应夸张了,似乎方才他们正商讨着什么事情,他的出现极为不适宜,而老东西这么一叫,叫断了谈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这里,有预警的意思。

当即就有一股冷火于柳五胸中燎过,若不是不久前坚定了“承认自己不好”的宗旨,他指不定又要发作。但是他没有发作,为此他既感到委屈,又感到自得。他听见自己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道:“大哥在乘凉呢!今晚的星月都很美,我回路上才看赏了一番。回来了,又发现前头操场的地上落了些石榴,便捡了几个来,给你尝尝。”

众人的眼睛都望过来,小戏子和老康脸上写着什么,眼睛瞪得有些大,介于惊诧和啼笑之间。柳横波不如康出渔有城府,嘴巴一张就要说出真相来,一左一右地,被李沉舟跟秦楼月分别拍了下,小嘴便扭扭歪歪地闭上。

李沉舟一按巴掌,站了起来,“五弟费心了。可巧,我这儿也拾了个石榴,还没吃。这么多石榴,回头大伙儿分分,咂咂甜味儿!”

手里抓着小妮子给他的石榴走过来。

柳五本能地拉下点脸。他跟老狐狸套近乎,老狐狸偏要把闲杂人等一起招混了来,将一锅清汤煮成烂杂烩,也不问原来汤里的主料愿不愿意。余光瞄着李沉舟手里的石榴,似乎比他捡来的大上一圈,心里更觉得没意思。他站着不动,半张脸偏在阴影里,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正在悄悄地撇嘴。

康出渔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看到了,同时喊出来,“哎哎,不用不用!我那边还有,阿柳那边也多,不用抢五爷送给帮主的石榴吃!不用不用,帮主你们自己慢慢吃,吃不完搁屋里,不碍事,不碍事!”

他这么说着,拿眼色去递秦楼月,后者即刻会意,也跟着说“不用”,胳膊肘拐了柳横波一下,示意他跟着婉拒。

小妮子半撅着嘴,鹦鹉学舌般含混地跟了几句。他看瞅着柳五怀里的一排石榴,灯光下没瞅出哪个比他给李沉舟的大,心里觉得得意,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压低了声音嘟囔,“还是李大哥手里的最大最好,那最大最好的是我送李大哥的,剩下地上小小的都是我不要的……”压低了声音,却也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当然了,小妮子本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的。

立刻被师哥一把拍在背上,“胡说什么!”

那边康出渔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阿柳说着玩儿呢!说着玩儿,小孩子说着玩儿,大人不用计较,不用……哎哟!”

原来是柳随风突然上前,将手里的石榴一个个朝他们仨砸过来,咚地一个,咚地又一个。主要是砸柳横波,却被康出渔秦楼月两个挡在前面,后头小妮子抱着脑袋闭着眼,念经咒似地一个劲儿道:“坏蛋五爷,坏蛋五爷,坏蛋五爷……”却是学乖了,声音闷在嗓眼里,被康出渔左一个哎哟又一个哎哟盖过去,无人知晓。当然,康出渔那边,是没有挨着石榴也要叫哎哟的。

李沉舟出手去抓柳五,“这算什么事儿!柳总管越活越回去了!”

柳随风不看他,闪着脚步把石榴砸完,头也不回地进到屋里,将门重重一带。

李沉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走到挨砸的三人边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还好罢?”又伸臂将小妮子揽过,摸着小东西的脑袋,“阿柳没事?你也是个嘴快的,就不能少说两句?自己受疼不说,还教阿秦老康一起受累,这小嘴巴怎么那么不严实呢?”

柳横波蹭到李沉舟怀里,才显出些老实相来,敛眉低眼拧着小嘴,忍了半天,还是要找些说辞,“本来就是这样啊。”眨巴着眼睛,显得非常的天真。

康出渔却已经跟秦楼月一道,将柳五扔过来的石榴一一捡到一起:草颗里的,矮阶后面的,滚到石甬道上去的,除了一个——落到塘里沉了,无法打捞,便宜了泥鳅和鱼。三个幸存的石榴被康出渔捧给李沉舟,“喏,帮主,都还给你,五爷送你的,五爷可难得做这事儿!要我说,赶紧回屋说点儿好话,缓缓五爷的气。不用担心,我听着呢,那一个关门声,甲乙丙丁戊,至多算丙等的火气。我有研究,关门声判断人火气的大小,我有经验,不会错!以前我逛戏园子逛得太多,劫生他娘三天两头跟我闹,我太晓得,太有体会!——甲等火气关门,丁等火气关门,都不一样,不一样!”

康出渔一手附在嘴边,“五爷虚张声势呢,等着你给他递好话,没错的!”还冲李沉舟隐秘地一眨眼,抖着肩膀老不修似地嘿嘿笑。

走廊另一头,下了晚值的康劫生从阴影里走出来,“爸!阿秦!阿柳!——呵,帮主也在!”走近了,“我方才听见爸叫哎哟,赶紧过来看看,大家没事儿吧?是在闹着玩儿吗?”

康出渔扶着腰道:“是——闹着玩儿,五爷跟咱闹着玩儿呢!还好只是石榴,不是子弹什么的,唉——人生艰难啊!”

一时又说道了一番,康劫生将人一一慰问,特别关怀了秦楼月。肩膀挨着肩膀,跟人靠得很近。小妮子便显示出敌对的不满,硬隔在两人中间,故意踩了康劫生两脚,拉着师哥要走。

康出渔挥着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屋了!劫生,我给你留了饭,别去阿秦房里吵了!阿柳,好好表现,乖乖的,晚安!阿秦也晚安!哦,帮主,这个石榴给你——”

李沉舟只好伸手接过来,他忽然想起什么:“老康,萧二的事你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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