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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于我亦算的金口玉言。竟为个倡优出身的萧宇自降言求,不觉···”——“萧宇受叶氏一干陷害沦落风尘,并非生而下贱。他在我眼中并非娼妓,而是我的家人。”

“家人?德君的答复可令人听来好心酸呢。那我呢,嗯?我又是你什么人?”英禄说着,脸已经黑了半张。骧见之扑哧一声笑出来,撑坐起来抬手为之正了正发冠,“非要我说不可么?罢,那你听好:你,是我的结发之人。”

只一瞬间,英禄的眼睛如被点亮,精光四溢。他不由分说将骧从枕上托抱在眼前,喜不自胜的催问:“当真?当真么!”——骧狠狠瞪了一眼,将英禄的手扒开,软软溜回枕上。嗔叱道:“少闹这等相声,不知自重。你也不自忖,若我自初始根本不认你,便是被废了内力,就能听凭你随意轻薄的?好啦。外面一地东主等着,莫在我这缠着。待送走擎韬回来再寻我反省吧。”临转身还把个玉白的腕子一晃,甩个轰赶姿势,便径自盹起觉来。

咽下定心丸,英禄端是神清气爽;言语交汇之间谦和周到恭让有加。饶是独孤澹早已洞悉内情所在,因觉得不敢轻易信有其事。

英禄只推说是:先得人耳提面命,必要言听计从才行。直恨得独孤澹要跳起来吼一声:“‘玉面鬼见愁’自认惧内,你们谁信?”然而英禄身后跟从之人,个个都是祥和笑脸。独孤澹觉得只要他问出口,那几个人必定振臂列队异口同声的吼:“我信!”

在东西两院之间甬道话别时,英禄似是随意的提出想见萧宇。

独孤澹略沉吟一下,挥手示意身侧侍从去带人。继而更似随意的闲聊道:“去岁上,云州慕呈平转来虞州沈公的信。提示芷璘得便劝说雨航,他为仪光求得水陆道场,已算是尽力心意情分。就无需再空守着,反倒是于萧家后嗣上耽误了。芷璘亦有意抽时间与他好生谈一次。”

英禄微笑哂道:“兄台心意小弟尽知。我虽气他执迷不化,但也记得当初诸多好处。如今,仪光整幅身心都是我的,也关照我需如看待其家人同等模样的看待萧宇。我自是不能负了仪光的心意。只是有些细事想找雨航证实。”

萧宇在迈进门槛前一刻,亦是抱定了引颈赴死的心思。却未料及,英禄手把着茶盏,品得正值兴致。见萧宇被带进来,甚至命人在下面给他设了个坐墩,示意他落坐讲话。

“雨航,你当年背着仪光与罗氏会面都作何商量了?”英禄缓缓拨着碧水青天茶盏中的浮茶,淡淡发问。

“女子所期所长,无非是相夫教子而已。她要我为仪光的前程着想,识相些自己走远。毕竟身为男子,我绝无可能望及血脉传承这一桩。”幽然回想当时情景,雨航不禁凄然一笑。“我便对罗氏说:你当是有个女子身体便能博得此人之心,即是大错特错了。凤郎冷情,然其心偏对有感者动。我则能够觉察到其何时心动。王爷或许不知,若当时罗氏不嫁,罗锴便要因戕害钦差之罪入狱,判以绞监候。最终罗氏言道:凤郎奇华当世难再,总不能就此子嗣无着。她留在尚京,为之树一个齐家立户的模样;尚京之外她亦无力约束,但至少在尚京,仪光要是她罗氏馥薇的丈夫。”

英禄轻呷了一口茶冷笑一声:“好个谨守女德规矩的罗小姐,还未过门居然就有这般胸怀。说下去。”

雨航抬眼向上偷觑了一下,心间计较也逐渐清晰。唇角一扬缓缓续道:“仪光奉旨送亲回朝之前,罗氏遣贴身侍女来送信与我,说是皇后突然召见其父,要安祚侯寻机提出退婚,被严词拒绝。此外还让侍女带话:尤其当心居家安全。不久,两位兄长的饮食即被投毒。待仪光回来,拷问清楚缘由,便将涉案之人清除掉。据我知晓仪光其后也去会过罗氏;不知何故回来时被人撞见。因仪光当时正在闭门思过期内,便随之被告到上面。再其后松延宫妖婆颁出懿旨,罗氏正式被赐婚给长兄慕呈平。”言至于此雨航忽然收住话题,闭口不语了。

英禄等了半晌不见再有下文,不耐烦的把手中拨弄浮茶的动作拖长,刮得恍如在砺石上备刀也似。雨航惊得一激灵随即开口继续:“此番与仪光重逢,我自然是欢喜不尽。但仪光也劝说我,要我及早成家娶妻···我原本想此事容过几日再与他分说,孰料那日竟遇到罗耀庭。他一见我二人便是满面惊异,显而一派做贼心虚的嘴脸,委实恶心。那罗某一再游说,要仪光立时随他去见天相骐王,且似是颇为忌惮我在仪光身侧说话。初始我甚为不解,回来之后想起旧时一个细节竟是豁然开朗。王爷有所不知,朔宁侯府大公子,尚在孩提时身受流箭之创,从此留有隐疾不能生育。另则,仪光固然曾经冷情,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近身的,比如,兴致酒醉之际。”

“啪”的一声脆响,碧水青天茶盏在距离雨航几步处地面上炸开,摔成一片碎末。英禄盯着雨航切齿念道:“萧雨航,适才仪光亲口嘱咐,要我放你自去谋生。他明确言道,视你为家人。我既爱他,当然依顺他的心愿,不会对你怎样。你去罢。唯其一桩教你明白,你能活着从此出去,全是念及你曾多次帮助仪光脱困。若论及别个,便早将你碎尸万段了。回去后照着仪光的意思做,你也不想让他再操心是么!”

那一时间,英禄着实佩服那所谓的忠勇传家出身的罗锴,居然可以卑鄙龌龊到出乎意料程度。因伤及钦差在先,为使自己免于身陷囹圄,不惜顺水人情,将养育其兄妹成人成势的恩人之女,抵与人为姬妾。为防止旁生变故而暗使手段,先挑唆堂妹与人分晓名分,再唆使堂妹借酒醉之际委身于人。察觉罗沈联姻实际无益于前程荣升,又利用权高施压幡然悔婚将女另嫁。但罗氏兄妹想不到,诸般操持忙乱之后,终未能令罗后固位。即是当时,罗氏小妹已经珠胎暗结。终于,罗嵩父女或因伤重不治,或与产后郁结先后身故,令他们失去援手。

慕超深悉其中细节,与骐王交接之间,必定谈及罗锴奸猾行径。骐王顾念故人清誉,不予将罗锴龌龊公开,故意将其置之尴尬境地不加理睬。此番更是明为遣罗锴先行,实则是有意令之出丑,将罗氏所谓美名层层剥离刮净。让罗氏一门在名正言顺的境地之下,身败名裂。同时亦顺势狠狠的抽了皇座一顿耳光。

英禄向独孤澹派驻在院落四下的侍卫,礼节性关照一番,暗暗解了苍猊森格的栓绳,指定它卧在外间门口守卫,方回转内寝。

灯是专为他亮着的,床上那人分明已睡下,是为等候他,而披衣坐起倚着靠枕看书。精美无双的容颜,祥和的姿态气氛,顿觉满腔焦躁遂即归为平和。上天入地,这是只属于他的一盏灯,一间屋,一个人,一颗心,足矣,足矣。

相视一笑,英禄褪去外衣长靴,动作轻柔的躺在留给他的位置。从骧手中拿过书放在桌上,只略侧过头,呼吸间尽是发缕中的淡香。

“擎韬见我带的侍卫不多,拨来一小队加派在这周围。适才特意过来知会一句,免得旁生误会。”英禄不等问便述说道。——骧把手握在英禄手掌中“多承擎涛兄有心。”

“骧儿,你何时觉察到被罗锴陷害的?说与为夫听。”——“便是琛哥告诉我,超哥因妻子病故,要照拂幼子不能来福榷商之会。我忆起一些旧事细节联系一处,自然就明白了。”

英禄深知骧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故转过身对着,和颜温语谆谆善诱:“怪哉,你素来冷傲外人难于近身的习性,怎会遭了那般轻薄竟全然不知?”——“近日雨航提了我也才细想。该是送亲使团启程前,往罗府外庄取新配的药酒。我就兴与罗耀庭小饮几杯。那梅子酒颇有些后劲,遂在那处小睡一会,傍晚时才回府。当时觉察衣衫有异···只道是酒醉后偶然迷梦,未曾深想。再后则是我回转尚京,听罗氏言及皇后施压与其父,要其退亲。那次虽有接触并无他事。婚礼那日,超哥转交我一个绢帕包,是退还的信物——东海明珠。只是那句话如今思来真是另有意思:相逢未嫁还君明珠···想来那时罗氏就已觉察端倪。如今回想全盘,原是罗耀庭在背后捣鬼。之前我只觉得其人功利心甚重,现在看简直是无耻之尤。”

英禄抬起骧的头对向自己瞪起眼叱问:“前几日我问你时为何不说,嗯?你受了委屈,我不知晓已是不好,更搞得无从相助,可不是窝囊!”——“这等事很光彩么,如何宣诸于口?”

英禄无比心疼的把骧搂在胸前,抚揉了片刻方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为夫与你说过:今后我的情感底线就只是你。你在外受委屈,我岂能坐视不理。以往的不平屈辱,我必为你加倍讨还回来。”——“不急。罗耀庭鼠尾宵小,阳奉阴违。我受他多番折辱,难道还要放他痛快捧着英烈美名潇洒奔向阴司。睿骐故意卖了如许破绽,说不得是个抛砖引玉之谋。如此我便要借此东风,以罗将军的忠勇,收取良臣。昱,将罗耀庭留与我来料理,可好?”

重听到这般机智蓬勃之言,英禄喜欢的不行。此正是他无比钟情的凤郎,急智、敏锐、凌厉、干练,大情而不辍于小性,大善又不失之刁滑。

“能令骧儿顺心,为夫无不依从。只是我好奇,你欲将那罗耀庭如何开销,可说与我听?”英禄搂定骧欣慰道——“你一再说嫌他倒胃口,难道我会将其置于舍内养着么?”

“你敢?!”英禄低喝一声。回身弹指成风,熄了案头灯烛,又行上下其手。——骧捉了被中的贼手切齿道:“这是什么地方,还这般不检点的···”

英禄轻嘘一声,附在骧耳边低语解说片刻。随之看到骧满面通红,一对凤目竟是精光四射。

翌日报备,罗锴有生以来首次明白‘现世现报’的含义。拟票桌前执笔誊录的竟是昨日被他恶语辱骂过的萧宇;本想丢几句闲话,圆一圆自家气势脸面。忽闻堂内传来两位王驾谈笑风生之声,又觑见屏风边蹲踞着毛色火红虎视耽耽的巨犬。罗锴只能咬牙将到嘴边的话艰难咽下。

跑进堂中报事的豹韬卫亲兵报曰:奉靖王教,已将督知府谢大人接来安远,现已到府门外。这一消息竟成了解围佳音。英禄与独孤澹并肩而行出去接谢琛,罗锴这边连看都不看一眼。火色苍猊一直盯着主人走远,方呜呜哼着一溜小碎步追出门。

罗锴松口气还要开言圆场,一名参军服色的人过来传话给萧宇,请萧先生往内院去。不仅把罗锴晾在当场,连刚誊写一半的官引备案,也转给接手的人翻头重来。把个罗锴恨得直翻白眼。

英禄与独孤澹说笑一番回转驻驾精舍。方至门前,门外守候侍奉的人转身就往室内钻。不肖英禄吭声,苍猊低吼一声,那人便识相的驻足转回身,原是随驾东行的内侍老刘。

老刘辩白说欲行进门报知凤君接驾。英禄指着门廊下阴森森道:“鬼鬼祟祟躲什么!站在这里,敢挪开半步砸断你狗腿。”

进门行至书斋得见,骧因今日不出门而散着发,围了件狐裘搂着暖炉盘腿坐在坐榻上,正与座旁的萧宇闲话。一派难为外人一见的慵懒柔弱。

英禄不禁皱了皱眉头。萧宇见状如被刺了一下,忙着起身默然躬身施礼。骧抬头温声软语问候一句,抬手示意萧宇归座。英禄嗯了一声,领着森格径直进去内间。

萧宇瞥了下内室的方向,无言示意骧,里面那位似乎不愿意他这所谓的客人在场。

骧含笑摇摇头示意—无妨。随之关照:“雨航,我已同靖王说好,近些时日你先过来帮我,陪我在城内走走。嗯,你若带着银针,这便帮我扎两下。这两日颈背多有不适,昨夜睡得不太好。”——“快莫要说甚帮不帮的。萧宇无论今日是何等脸面,都忘不了自家是出身自尚京鸾仪小筑。”

骧拨弄着白狐裘毛茸茸的尾巴轻笑几声,缓而沉稳道:“这话听着自是受用,可我并不喜欢。自那一把火和一场法事之后,你是萧宇,安奉镇边军政司门下文笔幕卿。莫说我如今念着都觉脸上有光,来日任谁人拜在门首拜见,尽要给足脸面才行。靖王念你我往日交情,许你陪我走动,然你亦要谨记,务必将每日行迹如实报知你的本主。明白么。”

萧宇在低头准备银针时,英禄已换好便服出来。并有侍从跟在其后,手托着刚泡好的茶。甫一到场,英禄便最自然不过的与骧坐一张坐榻上,亲自接过参汤盖碗放在骧手中。遂即招呼萧宇收起针灸,落座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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