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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锴见骧笑而不语,以为是在思忖着他的话。又把目光转向萧宇,那双眼睛中满是怨怼。“瑞鹿公子虽出于风尘,贵在矢志不移,如今到底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不是该谢罗某人么?”

罗锴不说此番话还好,殊不知萧宇于当初,即是大多看着骧的情面隐忍不发。今日被他一再挑衅,端是忍无可忍,当即冷冷一下开言反讥:“萧某当年被乱臣贼子毒害,被迫沦落风尘。纵然置身于欢场,到底保有一份完整的良知。知道‘滴水之恩报之涌泉’的道理,更知道‘仁信至道从一而终’是怎生书写的。若罗将军提笔忘字,萧某尽可以地为纸写给你,也好令你将仁信再次踏于脚下。”

罗锴刚按下被骧讥刺的窘态,又遭萧宇嘲讽,那里还守得住体统姿态,登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一个下贱倡优也配讲从一而终?”

萧宇见罗锴骤然甩去伪善,现出本相越发是无耻之尤,更加不会再客气反唇相讥:“你道我倡优下贱,为何当年还要殷勤请职,往尚京城解送倡优们进贡向宫中的脂粉银子?当年若不是叶胜事先查实你贪墨这份进项,截下这趟差事,竟不知那具腌臜的无头尸该姓叶还是该姓罗。萧某从不否认倡优出身,继而便越发懂得珍惜,珍惜重归良籍后谨守本分侍候着主人的干净日子。绝不似某人丑态尽露,光天化日之下道貌岸然;黑间所行竟比婊子卖尻肮脏百倍。得人恩惠时只恨不得与人提鞋舔脚,转过脸背后捅刀落井下石,无所不为。罗耀庭,你敢不敢拍着心口回答一句:安祚侯父女用性命为你换来的左将军之位,你坐得可安稳?午夜更起,当真不曾有冤魂来敲过你的窗扇么!”

“放肆!”罗锴大喝一声,拔出腰间湛卢直向萧宇刺来。骧早已防备这人羞极杀人,当下亦不招呼,只把中兴剑出鞘摆出一式‘梅绽三冬’迎上去,同时将萧宇护在身后。“罗耀庭,被人道破掩藏,就想杀人灭口不成?”

“仪光,你我袍泽之谊可对之天地。怎能任由着龌龊之人信口雌黄妄加亵渎?”——“在骧眼中,他却比世上许多人干净得多!”说罢手中将中兴剑一拨一劈,使出了精修日久的雕月快剑,瞬间便是五六式,封住了罗锴来路。

罗锴早领教过中兴剑的厉害,更深知骧看家之术即是快剑,焉敢硬碰,忙着招架一式跳开一旁。“仪光何出此言?”说着已反手招过坐骑,身形一拧,跃身跨上照夜白。随即一张脸亦如翻页般换了模样。“仪光,骐王殿下思贤若渴,对足下更是颇具勤奋。何不随为兄前去投奔?凭骐王当今御弟督护亲王的贵重身份,届时还怕没有足下的正经名分和前程么?”

骧怒极反笑,回头对着正忙于为驰云备鞍的萧宇道:“雨航,看来你我都错了。竟与不知耻之徒论列是非廉耻,岂不是愚蠢?”——“极是。这等货色怎记得廉耻二字,但凡可以爬的更高,便是卖了亲娘祖宗都不会眨眼。怎配当得我们计较气愤。今日的游兴是败了,莫如我们趁天亮回城去,再耽搁恐会被这摊屙物搞得连胃口都丢了。”

骧好气又好笑地回手接过缰绳,扳鞍上马。待萧宇也跨上菊花骢时,四下罗氏亲兵队已经快速围拢上来。骧盯着罗锴,见他显然是别有企图,喝问道:“阻我去路,你待怎样?”

适才两剑相碰时,罗锴已经觉察对方力道不似从前。他深知骧断然不是临阵手软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骧已经因某种原因失去了内力。如此一来岂不是手到擒来!一念至此便将五钩枪一横,横担在骧的马前。“此处乃属安奉防戍界外,周边多有西恒坐探,极不安生。毕竟相交一场,罗某自然不能推卸护卫之责。权作是罗某人多事,便由这群弟兄送两位回城内吧。”

“不劳罗兄挂怀。骧再世为人于生死之事早已参透。从今而后,各安天命无须再见。请了。”答言同时骧握紧掌中剑,提起警惕。但见马前那条枪竟没有半分撤开迹象,骧强压着盛怒睁圆凤目,阴测测的开言:“怎么,罗兄还想再行与骧切磋技艺不成?且不论你罗家是否还有待嫁之女;便是有闺阁淑女,骧如今已有家室,再无福担承罗氏门中青眼。”

“凤郎端是好情意,曾经何其眼高于顶。原来竟属意一个千人骑万人压过的男妓···”话音未落,罗锴直觉眼前寒光一摆,急忙提枪拨挡。

熟料那一片剑花竟是虚招,真实袭来的居然是一只鞋,正正贴在罗锴面门上,拍出脆生生的一响。罗锴抬手抹了把脸,凝神方见与骧并驾的萧宇,内侧一只脚的鞋不见了。面上亦是一派好生受用的颜色。不需言表已明其意,堂堂天相左将军,当朝国舅爷,只配给萧宇捡鞋。

罗锴直觉恶向胆边生,狠自心头起,往颌下横擦了一把,切齿挤着字:“既然如此,便莫怪罗某不念旧情。汝二人今日休想脱出罗某的掌中枪。”言罢手中一抖五钩枪,以一式‘碧血残红’拉开架势。

未料那架势甫一摆开,罗锴先是一声痛呼,松了端枪的右手,五钩枪登时被单手掖着垂在地上。竟是被人的暗器打了。罗锴临阵失利一张玉面臊得通红,提气喝道:“谁在背后偷袭,算甚英雄好汉!”

喝问言语未尽,只见一头火色苍猊,如同一团火球般径直朝这边铺卷而来。及至近处几乎是腿脚未收,便朝着罗锴等一众人马怒吼咆哮不止,显示要将迫近者撕碎的架势。照夜白被吓得前蹄踢跳,竟是几近惊了的界限。罗锴身后亲兵更是对此凶兽见所未见,纷纷惊呼不止,乱作一团,急喊着要放箭···

“似汝这等宵小之徒,也在孤家驾前妄称甚英雄好汉么!孤家问你,西恒王宫谒见时,那条唬得尿湿的裤子,可当真晾干了?!”随之一通哄笑响起。继而又一个声音阴郁的呵斥道:“罗耀庭,你身为天相戍将,深入孤家属地,不与递函报备,竟还敢在孤家的地界里擅自挑起干戈争端,该当何罪!还不快命令麾下兵丁整队!”

聆听罢两个千里传音的嬉笑怒骂,又得见这苍猊森格的护卫姿态,骧不禁吁了口气。但即时又提起精神。前一个声音谐戏颇浓,不是英禄又能是谁。后一个更是熟到不能再熟,安奉镇边督护靖王独孤澹。两位王驾一同出行,难说不是掌握了何种异样动向···

思及至此,骧提声音叫住森格,低身拾起萧宇的马缰,又挽住了驰云的缰绳。压低声音嘱咐道:“雨航,无论何人问,你必要表明你是我家人。切记,我绝不要你再被无端伤及。”雨航茫然的点点头。

旋即可见一深一浅两骑逐渐迫近,马上两人正是英禄与独孤澹。且二人竟都是仗着各自驾乘宝马良驹,仅带着数名脚力极佳者,率先赶到现场,将身后众多亲兵卫队落出老远。

英禄望见骧的影子,拨了马头一路驰到近前。也不言语只将手一甩,抖出游龙鞭,怪蟒盘腰也似绕住那人腰间,随之臂上搅力猛一扯,骧已经脱了驰云的鞍韂,径直飘落近英禄的臂弯之内。落入刹那,只觉后颈微痛,未及出声已晕了过去。

独孤澹行至两下中间,面沉似水,分别扫视了罗锴等人,以及一旁驻马的英禄及麾下,无声紧忙着捡拾长剑,带回马匹犬只的兵丁,见确无起争斗之险,方自牙关中挤出一股气。长身向英禄怀中望了一眼,缓着口气探问道:“仪光可否无恙?”

“承蒙兄台惦念,仪光只是气息紊乱,想是适才有过激烈动作。所幸并无大碍。说不得亦要叨扰兄台,借宝地一处上干净的所在。我要尽快助其调息运功才好。”

“放之莫要说得这般外道。为兄也已遣人前行进入安远城中,准备出将军府中一处精舍,交予放之使用。还望贤弟给为兄这个薄面呢。”独孤澹手拄在腿上,逐渐恢复言笑晏晏的姿态。在其身侧,早有兵士拥上前,带住萧宇的马匹牵回本队。更有一队豹韬卫快速摆开箭阵队列朝向罗锴等人。

英禄搂定怀中人,用宽大披风将人仔细裹好。方才向独孤澹沉声道:“擎韬兄且在此料理辖内之事。小弟无心看那腌臜之物,恕不奉陪先行回城。兄台脱开身尽可来驻跸处再行一叙。”随之左膝一碰胯下马,带领一哨亲兵扬尘而去。

罗锴此刻已被豹韬卫的箭阵吓丢了魂,哪里还顾得了英禄的动向。只管抱着右臂朝向独孤澹解释:“末将绝无轻慢王驾之心。适才路经此地,恰遇故人。本欲上前叙旧,孰料那二人竟是口出恶言···”

独孤澹伸手立了个门扇手势:“罢了!罗将军既是公干前来,便尽快往有司报备。再不要如今日这般徒惹误会是非。好教足下知晓,豹韬卫之于有窥探嫌疑者,从来无需上报请命就地斩杀的。斥候何在?即持本王玉牌,快马赶赴天相,报向天相督护骐王驾前:安奉独孤澹恭请天相王过来一聚。”

地上跪领王教军令的斥候朗声应了声:“得令!”快步上前接了物件飞身上马挟尘远去。独孤澹斜瞟了罗锴一眼,懒得再理会,遂于手中将踏雪乌骓向旁一扯,也是一个扬长而去。

在位于安远将军府内一处精舍,地龙火墙将室内烘得温暖如春。英禄仅穿着一套内衫阴沉着面孔,亲手从浴桶中将骧湿淋淋的捞出来,用硕大的软巾裹着抱到榻上。手上动作虽较之先前有些重,但也能受得住。唯令骧醒来之后深感不快的是,英禄始终不给解开穴道,骧只能被他摆弄来摆弄去的。不用说,英禄还在气头上。

与其说英禄光火于人,莫如说更多是自恨。他恨自己未曾多想几层。骧的体制尚不能容许久宿于外,若当真被外人隐匿,拖延多日不得补足医药,导致余毒复发,可不是令他前面诸多辛苦尽付流水。若再有人借机放出‘从此凤郎多情’相关污言秽语,必闹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昱,若是查验清楚无虞,便解开我的穴道吧。这般动弹不得,委实觉着不好。况乎这身体早已给你,料你抱一具毫无反应的身子,也不会有兴趣。你也不是那有怒火闷在心里的性子,何不尽数说与我听。我心里何尝不是有许多难过,想同你说。”

英禄见骧说话时,频有瘪起嘴忍着悲怨的表情,禁不住松了一口气,舒臂将骧抱在怀里。捏起药碗喂在其唇边,看着骧乖顺的喝了药,才不疾不徐的借按揉压搓手法,略注内力将穴道一一解开。骧在其把握中伸了个懒腰,一扭腰身伏在其胸前。

感觉到怀中人伸手摩挲着胸前肌肤,英禄攥紧那只手。“骧儿,你可知这几日,为夫心中有多气、多懊悔?便是目下都不欲再想。只要你不在我视线之内,我眼中就瞬间空空如也。”英禄将掌中的手按在心处,安抚那里的悸动。

骧把手指钻在金棕色体毛下,轻缓的搓弄着肌肤。“昱,我知你是气我私会雨航,但此行委实收获甚丰。许多疑惑赫然解开。”骧在英禄肩窝处拱了个舒适姿势倚好。“雨航告诉我,我初受内伤至奉旨送亲西恒之间,罗氏私下见过他,诸番分晓之下达成协议:罗氏留在尚京以便照料罗沈两家,雨航随我去往外放驻地,两人各安其位。然在我赶回尚京之前,罗氏突然得朝阳殿罗后召见。回府之后罗氏遣侍女来密告雨航,罗后严令她尽快解除婚约,被其严辞拒绝。随之尤其关照雨航,千万留意鸾尉小筑中的安全。”

英禄听到此,在骧光滑的肩背上拍了两下,和声抚慰道:“不说这些,乖。为夫都明白。我许诺过,再不令你受委屈;绝无虚言。”

正当情近缱绻,门外响起侍从报事声音:靖王亲临现在外堂坐候,支应待客的人不敢擅言,特请主公示下。

骧斜倚着靠枕,看正自动手更衣的英禄一脸不情愿,直觉好笑;也不点破的叮嘱道:“此番得以将争执迅即见化于无形,足见擎韬襟怀经略之深。所谓君子不可欺方,智者不可欺诚。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勇者言依于敢;擎韬实乃智勇,难得的更是仁信。料想放之亦必不会自误。”

英禄回头向帐中人和煦一笑温颜答道:“仪光知我,我亦知卿。岂可因细末之微负卿厚望。”整好衣带款步上前坐在床边,牵了手叮咛:“你劳累了半日必是乏透;遂即睡了,莫要等我。擎韬那厢答对,我自有分寸。”

骧反手扯住英禄袍袖紧接着又道:“还有,萧宇是个苦命人,你莫要难为他。”

英禄听言登时面上肃静片刻,盯着面前半坐半躺的人,冷笑着反问:“你这算是求我?”——“若你觉得用‘求’字,听来受用些,那就算是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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