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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老人给指的方向两人上了官道,这官道修的直又平阔,要去嶂县自然最近。昨晚下了一夜雨,这匹棕黑的马儿在门外淋了整夜,这会儿和龙宿一个样的没精神,佛剑看了不忍便下了马,龙宿原本半靠着佛剑,他这一走龙宿越发觉得倦,索性去了马鞍,直接侧伏在马背上,马也自在他也自在。

昨夜风虽不大,却吹散了浓云,余了些一团团的飘着,不时遮了太阳正是舒服。佛剑牵着马慢慢走,龙宿在马背上晃悠着,不多会就迷糊了。银紫色的长发从马颈处垂下来,微风一吹竟是明的耀眼,亏得龙家训马都惯是昂头的,不然发稍怕要落地了。

佛剑怕他躺的不稳,脚步又慢了些,左右也看见嶂县城门了。走了一会听见背后有清脆的铃儿声,佛剑回头去瞧,看见一个汉子牵了头驴,那铃儿声就是它脖子上栓的个小铃里来的,它一走那铃就“叮叮”的响。驴子上坐着个妇人,妇人穿着红底碎花的布衣衫,料子普通,头发也随意的盘着,手上还抱着个小女孩。那女孩穿的倒光鲜,一身的蓝缎子,佛剑不识得这些锦缎的名堂,却也看得出那光亮手感定是上好,那女孩四五岁的样子,不过睡的却熟。

佛剑脚步慢,那头灰驴从后面赶上来,走得近了佛剑听见那妇人轻轻哼着曲,手里拍着,看着怀里小女孩眼睛满是笑意。天下父母皆是这般疼爱自己的孩子,有好的吃用总是省下来留给他们,却又想起葛老汉,佛剑不由的叹气。

灰毛驴和龙家高头骏马错过的时候,那妇人向他们张望了一下,不过龙宿侧身躺着脸向着佛剑,那汉子和妇人看不见,妇人便开怀的笑起来,“这位小兄弟也是带着媳妇回门儿的?”佛剑一愣,不过瞧瞧这大道左右两边,一马一驴还真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味道。

龙宿睫毛颤了颤,似是给那妇人高嗓门扰了,不过那牵驴的汉子却没慢下来,直接进城去了。他们过城门的时候给守城的官差拦了一下,答对了两句才给放行。佛剑耳力好,听见他们说话立时就站住了,那官差说的是个简单的事:过?城?税……

龙宿睡的浅,马一停下就醒了,起身扫了眼周围才想起现下的情况,抬眼看了看城头上个“嶂”字,“怎的不进去?”

“怕是不让进。”佛剑指指那几个守城的官差。

“为何?”

“我交不上过城税。”

龙宿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出来时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倒不是因为他公子哥儿头次离家省不得带银两,而是因为龙家打底的产业便是钱庄,这大灏朝的银号除了官家就是他龙家独大,有人的地方便有龙字银庄,没人的地方要银子来垫脚不成,那东西琐碎,龙宿独自出门便懒得揣带,却忘了还有入城税要缴。龙宿知道比丘吃百家饭,这事指望不上佛剑,但自己身上随便一件也是价值不低,拿出去扎眼不说,有这等物件却连一文银子也拿不出,岂不惹人猜疑,平白的添麻烦。

龙宿想了想甩手将一枚烟花射出,一条紫龙腾入高天,便是在艳阳之下也看得明晰,那龙气势汹汹的闪了好一会才淡了。龙宿放了烟花就牵马往回走,佛剑不解却也不多问,只跟着走,两盏茶的功夫,佛剑耳力所极之处传来人马之声,龙宿便停了脚,悠哉扇着扇子,牵着马重新往嶂县走。

原来如此,这是唤人来接,再假作远路,反正他是决计不肯让人知道,他是到了城门口没有十二个过城铜钱才唤他们的。他们往回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城门里奔出一个马队,九匹高头骏马,统一的鞍辔,还有一辆双辕的马车,给两匹雪白的马拉着,跑的虽快车却平稳的很。龙宿站住等着他们上前,还有十步领队的就下了马,后面人也跟着上前来,那领队有些微的发福,不过却还利落,没到跟前就弯下腰低了头,“少爷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仓促间也没个准备。”

龙宿挥挥手,“不妨事。”说着走去马车边上,早有人放了踏凳,龙宿和佛剑便先后上去了。上了车放下纱帘龙宿苦笑着一龇牙,小声说,“幸好他们认得吾的火号。”原来这紫龙烟花虽是龙宿专有,但若离着龙氏本家远处的商号却未必能认得出。隔着纱帘能看得见外边,外边却看不进来,过城门时龙宿便透过薄纱看见守城的差兵对着马车点头哈腰,也没有拦着要过城税。佛剑也看见,便叹说,“佛常言众生苦,钱权累腰直不得,如何不苦。”

龙宿听见就回说,“为钱权累身,大半众生实则乐在其中,汝不知罢了。”

佛剑就笑,“你那紫龙花火值了二十四个钱,你可乐?”

放出紫龙火免了他与佛剑的过城税,一算可不就是二十四个钱,龙宿想想还真是便宜到了底儿了,这么算着真是不太可乐的事。佛剑又说,“说乐在其中,实则不通透看不清罢了。”

“通透了看清了就要痛苦,既然众生本乐,佛又何必教人看清自寻烦恼。”龙宿不服气。

“佛要教你勘破这苦才能度你超脱苦海,彼时便得大自在真极乐。”

龙宿噎住,他极玉一样的辩才,此时竟无言以驳,便歪在座上甩手耍赖道,“佛让吾这般闷闷不乐,吾怨怼他且来不及,哪个要他度化。”然后闭上眼不看佛剑,一副“不听不听吾不听”的无赖相。

佛剑看了哑然失笑。

☆、八

一进城马车直接去了龙宿的别院,嶂县龙宿来过几次,想着以后可能还要来,便着人筑了庄院。龙宿性喜清静,下了车就叫他们都回去忙,领队的是嶂县钱庄掌柜,也是嶂县龙家产业的大总管名叫穆拓,无论茶楼酒肆钱庄当铺,多少要经他的手,行事稳重所以少不得有时候死板了些,龙宿也曾听见底下人戏称他作“木头”。

穆拓说明日叫嶂县管事的都来请安,龙宿心说吾大概得懒到午时以后,谁待要早起见汝等的,于是就说不必,吾明日自会择空去走铺子,汝只管传信回本家,说吾到了嶂县,叫老爹安心。穆拓听了脸就一抽,这要命的小主子竟是私走出来的,于是退出别院火急火燎的就赶回去放了信鸽。

嶂县离着龙氏本家近,不日落鸽子就到了,龙云拿着信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气了,他就想起这儿子他是自小就管不了的,教书先生请了怕也有二三十,当今名士也颇有几个,可都熬不过三天,龙宿上课只管懒在榻上看书,那对面的先生如何说他也是理都不理,先生自然认为他傲慢无礼摔书而去,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能让他放了书的,却是说不上几句也都摔书折笔的去了。龙家有子难训一时传开,谁也不愿再来,龙云只好狠命的置书给他,好在龙宿甚爱看书,只望他自学成才吧。

想起这些过往龙云总还觉得眩晕,再看看手里的信,好歹不是离家出走,若是一路的传信回来,也真个像是出去游玩的样子,只是龙宿甚少离家又是路痴,他独自出门龙云心里多少有些担心,便传讯各地,说少爷一路游玩去了,若是到了哪处多照应。待传完了讯心里踏实一些便又想,宿儿那样的性子手段其实也不必担心的,算起来他端的是个祸害来着。

如今想他是个祸害的还另有一人,佛剑在厨房里给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打下手,那妇人正精神抖擞的料理各种食料。

话说他们进了别院龙宿就又犯困,昨晚到底是睡的不好,今天也没能安稳歇一会。这处龙宿少来,是以院子不大又清静,自上次龙宿走后穆拓着人彻底打扫一番就用白绢蒙了各屋,也省了看顾,穆拓叫住着最近的个伙计,每日顺路过来走一圈,见绢布不曾动过也就行了。

原本这院里没人,龙宿也乐得安静睡觉,可才睡了一会就给饿醒了,这才想起从昨天一大早的出来,到现在就喝了几口那葛老汉的粗粥。各处翻了一圈,这宅子几年没人住了,哪来的吃食,想出去买龙宿又忽然记起,他身上没钱啊,刚才该让穆拓留银子下来的,教他们退的干脆,这会又如何好让他们回来,岂不卸面子。

龙宿便回头看了佛剑一眼,“这位大师,汝说众生为钱所累直不得腰,如今众生没钱也饿得直不得腰了。”

他这是记恨刚才马车里论佛输了一筹,佛剑就想看来他是没饿的狠,竟还有这心思,却不知道就算饿的再狠龙宿也是有这心思的,就如他懒近乎本能了。佛剑站起来想说他去化缘吧,就看见龙宿转头看着大门之外,笑的别有意味,佛剑便也看过去,却只看见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提着菜篮正打门前路过,佛剑不明所以正待要问,龙宿已经跨出门去,“这位姑娘请留步。”之后对那妇人一笑,佛剑也抬腿想出去却给门槛绊了个趔趄,稳住身抬头时几乎看见那妇人眼中迸出光来,龙宿将她让进屋里,胡扯些什么友人忽然来访,妻子回门灶上无人主持云云,那妇人就将篮子里的材料都下了锅,当然柴是佛剑劈水是佛剑挑,龙宿又倒在软榻上小睡。

吃完饭那妇人竟又收拾了碗筷才走,龙宿送那妇人至院门,问了她姓名竟也谢的有模有样,那妇人出了门还问,明日朝食用她做了送来不,龙宿笑着说不必,又是一口一个“姑娘”,那妇人晕着就走了。古之圣贤曾说食者色者皆是人之本性,今天佛剑真是见识全了,于是低头默念阿弥陀佛,那佛陀却压不住佛剑的心,终是给龙宿贴了祸害的警示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自己看了都有小白的趋势,转头左边,柿子鸡蛋右边请。。。。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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