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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范知梨病得这样久，到了深冬才渐渐有些病愈的形容，只说话间偶尔叙叙地带了两声咳嗽。快到年关，府门前却连灯笼也没挂，大门紧闭，上头的门环重重地压着，起不来一分波澜。

冬日里的夜晚降得极早，还未到戌时，夜幕便泼天盖地地罩了下来。这日的风极大，呼呼地从青石板街上刮过，冷冽的天气几乎瞧不见行人的踪影。李府门口馄饨摊儿的老板坐在板凳上，缩了手，正将头埋在厚厚的灰布棉衣里打盹儿，却突的被一阵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惊醒。

他忙抬头瞧了一眼，却见是一队穿了制服的宪兵，洋枪立在胸前，静谧的街道上，多双厚底皮靴踏踏而来的跑步声和着呼呼的风声显得尤为骇人。见那队宪兵在李府门前停下，迅速地将院子围了，他才仿佛惊醒过来，将脖子缩了，身子几乎要埋到摊子后头去。

变故来得这样快。

李慕棠背着手立在桌边，只穿了一件暗青色的单袍，即使到了这样的境地，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她似是听着外头的动静，一张脸无波无澜，右手抚过桌上早就备好的包袱。

外头嘈杂的声响一阵高过一阵，宪兵燃起了熟只火把，在风中火舌愈蹿愈高，噼噼啪啪地炸响，浓黑的烟雾熏了半边府，刺鼻的煤油味见缝插针地往内府中钻。

下头跪着的管家额上早已沁出了薄汗，饶是平日里再是镇定，此刻也免不了身子有些不受控地抖起来，却依旧跪正了苦着一张脸劝着：“大小姐，快些走吧。虽说只是抄家，可这里头的名堂却不知有多少，我瞧着那些士兵也不是好打发的，若是闯进来有什么闪失可怎么是好。趁还未到这西面来……”

马车就停在了花房边上那扇平日里不开的小门，只要李慕棠一动手，便能立时走了避过风头。

李慕棠终于侧了头偏转过来，却是问道：“四奶奶还是没找着？” 管家一愣，不知如何回话。

回廊外一篇骚动，院子里的下人都顾不得许多，慌忙收拾了东西想要趁乱逃出去，胆子大的还顺手牵了几样好的物什。此时门外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一方上好的玉观音在敞开的房门前碎开，几块蹦开翠绿的碎片砸了进来。

管家回身喝住，门外站了一丫头，被管家多年的积下的威压一慑，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怀里藏的珠宝玉器骨碌碌滚了一地。

李慕棠转过身，却见她竟是范知梨的贴身大丫鬟习秋。便皱了眉，问道：“你奶奶哪里去了？”

那丫头瑟缩着身子，头更低了，颤着声儿道：“奶奶跟着宪兵部的人走了。”

李慕棠背在身后的双手一握，习秋抬眼看了看她，忙又道：“是坐轿子走的。”

李慕棠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在两侧，半晌才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轻袅得仿佛随时可以散去：“可带了什么没有？”

丫头回道：“胭脂首饰珠宝银钱匣子皆在，只带了几件常穿的衣衫，并一方梨花镯子。”

呼呼喊喊的喧闹声越发近了，似乎就响在隔壁的院子。突然听见凌乱的脚步声越发急促，有几人尖利的嗓子划破了夜空：“走水了，走水了！”北面的祠堂那边亮起冲天的红光，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势头凌厉的火舌仿佛要吞到天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