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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棠却依旧面色似水，连衣袂也没有带动半分，恍恍惚惚地盯着外头的火光，红艳艳的光影在她丹青勾勒般的侧脸上跳动，她却似浑然未觉般沉默入定。管家快要急得哭了，不住地叩头，一叠声叫她。

她浓密的睫毛终于抖了抖，最终垂了下来，在映了红光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唇线抖了几番，却只叹息般地低声说了几个字：“这样，也好。”

管家却因为这几个字愣住了，头也忘了磕，呆呆地朝李慕棠往去。

后来他回想起来那日的情景。外头翻天的阵势仿佛在李慕棠这里顿住了。消瘦却挺拔的身姿，低垂的眼眸，抿得发白的双唇，和她身畔握紧的微微颤抖的手——全都哑然无声，沉默着刻成了一副淡然却又决然的黑白画。

他瞧见过大小姐看向四奶奶时眼里是带了怎样的笑，他瞧见过大小姐是怎样接过四奶奶的鞭子，他瞧见过大小姐和四奶奶是怎样相扶着走入那日盛夏里的阴霾。

他从没想过，到最后，一个走得决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另一个张了口，却用了无波无澜的四个字作了结果。

这样，也好。

李慕棠回身盯着包袱旁的二胡，白日里她用绢子仔细地将琴弓擦了好几遍。想起那人在秋日里，一双大眼里难得地带了几分生动的嗔意：“不如二胡好。”

她总是记得这样小的情景，记得她每个眼神里暗藏的情绪。可是却忘记了许多。比如忘记了见过曹士琛那日，回去的车上，范知梨难得的沉默。自己只顾撑着额头疲倦地闭了眼，依稀瞧见她紧握的手指中，细小的指缝里透出的那一块小小的，眼生的玉佩。

那一日李家的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人们回想起来总是说，那天的火可真大啊，李家的院落烧了一个连着一个，血红的火焰似一个舞动的妖魔，吐了明黄的信子，携了浓重的烟雾向上拔高，参天的巨焰将一桶桶泼去的水一口吞了，带了骇人的气势，顺着北风熊熊地燃着，几乎要亮透了半个北平城。

第二日傍晚火才完全扑灭，只零星余了一些柔弱的火苗，燃在灰扑扑的断壁残垣间，一会便被风吹灭了，只余了灰烬中偶然亮起的火星。占了半条街的李府如今被烧成了一片死寂，砖瓦雕梁染了灰，早已辨不出颜色，杂七杂八地横了一地。北边从祠堂起的屋子尽数塌了，被掩在厚厚的灰烬里，偶然有风卷过，翻起一地的余灰，能窥得半片被烟熏得辨不出颜色的镂花珐琅瓶。

馄饨摊的老板啧啧地同往来吃食的客人讲着昨晚的见闻，末了张开双臂一比划，语气里满是惋惜：“你们可不知道，去年李家才办了喜事，那时来的车马和车辆停了整一条街……”

旁边的酒楼里人声鼎沸，嘈杂的声响中依稀传出咿呀的曲声，恰是一首《桃花扇》里苏坤生的曲。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第三折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