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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琴

诈死的沛王殿下，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所生的八皇子，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人民奔走相告，消息也是传得乌七八糟。有人说皇上将当年皇后娘娘的别苑赏给了八皇子，有人说皇上准备立德才兼备的沛王殿下当储君，有人说太子殿下为了他的母妃的事情向沛王殿下道歉，两人重修旧好，但更多的人都说，八皇子此番回京，是为了报仇。

如今的大皇子虽然贵为太子，但他却是个庶出。他的母妃，就是当年，地位在宫里仅次于正宫娘娘李皇后的兰昭容。换句话说，除了皇后，她便是六宫之首，圣上封其昭容，地位远在才人、昭仪之上。

兰昭容争宠不成，为了报复皇后，竟然处心积虑地杀死了她的一双儿女。本来八皇子回京，是该带着他的姐姐，当今的公主殿下的——然而他没有。于是民间又有传言，当初只有八皇子一人逃了出来，韬光养晦，准备假以时日，另寻良机，为亲姐报仇。

遑论传言是真是假，不过有一点那是可以肯定的——圣上赏了李双宸一座宅子。

两三天后，剑舞乔装成了一个婢女，将沈扬欢带到了位于皇城东面的，内城的一座大宅子里。这宅子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虽然不如皇宫的御花园里，五步一楼，十步一景的奢华与雅致，但也算得上是亭台山水一应俱全。

李双宸正在抚琴。

七弦凤尾，本是小家碧玉、绣阁千金调拨的东西，但在他手里，却别有一番风情。如歌如诉，铮铮七弦，高山流水，凄切鸣蝉。弹指间音韵流转，时而山高水阔，如同长白的天池下清修的僧人；时而疾风骤雨，如同蓬莱宫里清冷的雨夜，洗刷了月亮闪耀着的一抹银白色的冷辉。

宫商角徵羽，不是什么知名的曲子，多半是他信手拈来的。只是这琴曲，高亢时不尖锐，低沉时不萎靡。正应了那句高山流水，起伏跌宕，源远流长。

满座无人，只有沈扬欢一袭青色的衣袂随风微微地摆动着。

而弹琴的人羽袖轻拂，本来便是一身清寂的白衣，这下更是七分寥落，三分淡然。

沈扬欢一时没有回过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对方。只见他衣衫轻摆，发丝没有束起反而如流泉一般倾泻下来。也许是因为久坐树下的缘故，他的发间沾了几片落叶，随着他的举动无声无息地蹁跹落地，如同溪流中的落叶，无声地搁浅，落在了地上。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眸如星点，眼含桃花，青丝如云，眉角斜飞，配上这清冷得略显孤寂，又略显淡看的曲子。恍若百年前，那个眉目如画，甘愿为了反抗森冷的天阙，甘愿渺万里层云，谪尘而下的仙人。

孤寂寥落。

双宸不该是这个样子。他永远不会是这个样子！

想到青莲，又一次想到了傅采，然后心思又转回李双宸身上。

李双宸挑起三线，素琴铮鸣，一下子唤回了沈扬欢的思绪。李双宸双眉微蹙，指尖急转，声声促弦，音律和之前大不相同。

难道他注意到我走神了？这样想着，沈扬欢仔细观察着抚琴之人。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

难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琴音越来越急促，到后来几乎有些刺耳。沈扬欢不适地想想要捂耳朵，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立刻刚要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琴弦又是一声炸响，仔细辨别起来，已然带着些许内力。沈扬欢一惊，此时不能动他，不然便会走火入魔。于是他右手一挥，掌心射出一道清风，顿时七弦齐断，李双宸身体一阵，一口鲜血呕在了木质的琴身上。

沈扬欢立刻上前扶住他，焦急地抬手试了试他的脉，还好脉象稍有紊乱，但还是正常的。

李双宸慢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他捂住嘴咳嗽了几下。只见他指骨修长而白皙。也许是因为气血尚未平稳的缘故，多了几分透明，手也稍微有些抖，手背上还隐隐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如同白玉里的青胎，温润却冰冷。

沈扬欢忽然觉得有点心疼。认识他以来，李双宸一直都在指点江山，慷慨激昂。怎么几天没见，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真是丢脸，让你看到我今天的样子。”李双宸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他拍了拍旁边一脸担心的人的肩膀，“真是的，本来想向你表达感谢之情的。你那个什么咒，还真是挺管用的。”

沈扬欢摇了摇头，满目都是担心之色：“你怎么了？”

李双宸低头看着断了的琴弦，长叹一声，“……因为现在只剩我们两个，我不想装样子给你看啊。”

“那你的感谢我收到了。”刚才先是惊艳于他的琴声，担心于他的神色，还真是没注意到，连带路的剑舞都已经离开了。

沈扬欢本来是个正直的人，自认为从来不会做开他所认为的恶劣玩笑之类的事情的。可是在丹墀的指导下，他开始学着使用父亲渡给自己的灵力时，其实他已经有些黑化了。

四下无人，今天的李双宸看起来又是意外的“好欺负”。沈扬欢忽然间玩心顿起，伸手使劲揉乱了李双宸那一头散发。在把对方流泉一般长发做成鸟窝后，他忍不住种种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笑倒在地。

李双宸显然震惊了一下，随机立刻恢复常态，星眸在毫无形象笑倒的对方身上溜达了一圈，冷笑一声，将他揪了起来：“这几天你不会是受了什么打击了，才导致性情变化的吧？”好大的

胆子，竟然敢玩到我头上？想你前几个月还是任我揉捏，一脸戒备的样子，多可爱。

沈扬欢立刻猛摇头，“这话我该问你把。”

李双宸哼了一声，随手理了理长发，一遍理一遍说：“我觉得最近有个不好的现象。我似乎受那个‘青莲’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一听到这个，沈扬欢也正经了起来，示意他继续。

“那些……该是他的记忆吧。大战两位仙人，佳梦关取胜，汜水关夺敌，渑池县兵败，封神台……然后那天上的宫阙，就是是天宫罢。青莲，他——啊……”

见他冷汗涔涔，咬紧牙关，右手使力抓住后颈，低呼了一声。他并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只是这感觉实在太骇人，好像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一道狭长的印子里，在薄薄的皮肤一下，蠢动着肆虐，一点一点将人从内部吃光。

“双宸？双宸？！”下一刻他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抵住自己的后颈开始运功疗伤。从他的掌心渗出一股暖流，如同吹绿杨柳的春风，源源不断地拂在身上，后颈上的疼痛才终于减轻了些。

而沈扬欢抱着眉峰紧蹙，手脚有些冰凉的李双宸。他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除了运功，他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内心竟然破天荒地有些心疼。

这无来由的感觉吓了他一大跳。本能反应是松手，可是看到李双宸的面上渐渐有了血色，一双手臂便怎么也放不开，反而收得紧紧的，力道大得能勒痛怀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