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承往角落里一看,只见文顺悬着一口气,爬在冰凉的地上抽搐个不停,眼睛半睁半闭,连看人的眼神都散了。他本不愿意可怜他,却忍不住朝他脸上多瞧了几眼。文顺额上几绺汗湿的头发垂下来,眼
角尽是泪痕,他心里突然动了一动,觉得这太监似乎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永承又问道:“他是犯了哪一条?”太后拿小指上镏金的指甲套远远地点住文顺,像是要隔着两丈远的距离戳中他似的,说:“言行不端,妄议主上,凭这两条还不该死么?”
永承突然站起来,笑道:“若是依您说的,嘴不好的都留不得,那朕崇华殿里那些人早该死了十次了,回头朕也好好清理一下,只不过眼下好歹还是过节呢,神明看着,还请您替儿子积点荫德吧。”他故意把“儿子”两个字吐得特别重,端仁太后不禁怔了——儿子?谁是她的儿子?
永承又微微笑道:“原来您也痛恨那种私相传递消息的所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否则怎么会连朕前一晚上偷偷儿的许了惠妃什么东西,您这儿不出半天工夫就知道了呢。”他骤然收了笑容,向前跨了两步,直盯住她,喊道:“刘荣,把他抬到朕那儿去,从今天开始,小郑子的缺就是他补了。”——却不是对她说的。听见身后窸窸嗦嗦抬了人出去的声音,才对端仁太后道:“至于小郑子的出处,还是您另给他找一个罢。”一面说着,一面作了个揖,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说:“朕是天子,权掌天下生杀,后宫里头不痛快了要打人,朕从来不拦着,只是别闹出人命才好——就算杀,也得朕发了话才能杀。”说完,竟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跨出去了。
文顺在床上昏昏沉沉趴了两日,直到傍晚才悠悠醒转过来,见身上盖了条旧蓝布面的薄被,床头的墩凳上稀稀落落放了几个药罐,半碗冷汤药搁在旁边。屋里黑漆漆的,只点了一根蜡烛,小小的火苗在芯子上跳来跳去,像要从那根棉绳上挣脱下来似的,忽高忽低,晃得桌椅上的阴影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看久了让人头疼。文顺觉得胸闷,小心翼翼地试着把上身支起来,不料腰上才稍动一下,下半截身子就像硬生生被撕裂了似的疼起来,“嘶”一声重新倒下去。这下他知道自己是活着了,却有些遗憾的失望——受了这样的折磨,却没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这一出声,屋角里忽然站起一个人——坐在烛火的死角里,所以文顺没看见他——快步走过来,俯□子仔仔细细瞧了他几眼。文顺认得是皇上那儿的太监有禄,勉强抬起头,笑了一笑道:“劳您费神了,这儿好像不是我的屋子。”刚说了一句,喉咙里就针扎似的疼,不禁咳嗽起来,心知是挨打的时候喊哑了。有禄帮他顺着气,笑道:“这是之前小郑子住的地方,现在他不在了,皇上就让你替了
他——反正你没什么东西,我索性全给你搬过来,省得住着不方便。”
文顺默默点头,想问小郑子到底是怎么个“不在”法,又憋了回去。那日他虽是死人似的,脑子却还转得动,小郑子这回被揪出来,恐怕没自己这么走运,这一来却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文顺朝凳子上一努嘴,问:“这是皇上的旨意?”有禄立刻献宝似的,把永承如何吩咐太医下药、如何命自己寸步不离照顾着等缘故添油加醋告诉了他,道:“我话虽然糙,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话真是没错。别看你受了一遭罪,可是鬼门关上走一圈,回头就机缘巧合近了御前,将来飞黄腾达的日子,还不都是因为这顿打来的?”文顺苦笑两声:“既如此好,回头你也去尝尝那板子的滋味儿?”有禄才讪讪地混了过去,不再说话。文顺自己思忖,饶是他习武底子强,这一回没一两个月也好不了了,不如趁这机会歇一阵子再说,便朝有禄要了碗冷茶,爬在床上一口气喝了。
却道宫中专有那一种人,趋炎附势,爬惯了高枝儿,听说谁得了意便一窝蜂地赶着献殷勤,见皇上不但从板子底下救了文顺一条命,还带回来留在身边,立刻觉得文顺大红之日近了。于是接连几日,文顺屋里天天有人来探视,大多是那些平日路上遇见了也不曾搭话的。文顺捺着性子一一应付他们,不禁感叹起世情淡薄,自己在这深宫里头竟没一个能交心的。又想起当初年幼无知,只为能吃一口饱饭就卖了身,把最要紧的玩意儿连根割了,却连安稳度日都求不来,如今后悔也晚了,只有自怜自艾,背着人偷偷落泪。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半个月后能下地走动,才不再想了,好在两条腿还没废,已是万幸。
过了一月有馀,文顺便去了崇华殿,虽没全好,但总躲着也不是个事。总管太监刘荣上下溜了文顺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小郑子是怎么回事儿老爷我就不用说了。你以后就顶了他,在游廊上站班吧,要是再犯那毛病,可就不是上回那么容易了。”文顺心里还是不明不白的,嘴上却唯唯诺诺应着。刘荣又告诫道:“唯独有一条你得记好,绝不准擅自迈进这道门,近身伺候的活儿还轮不上你——这儿可是圣上寝宫,稍有行差踏错,你自个儿知道。”文顺忙说奴才笨手笨脚,这些事自然是刘爷才做得,又跟了许多服软伏低的话,才把刘荣哄得去了。
文顺垂手站在廊下,想着这差事比起擦地挑水反倒差些,跟铜像似的动也不能动,一站两个时辰,熬也熬化了,一边又暗暗诧异刘荣竟没让他去见皇上——原以为这遭
一定少不了三跪九叩的谢恩,想来是要拖延几日。不想过了多半个月,刘荣竟像没这事似的,提也不提。廊下的太监们每日轮着班,文顺新来,自然合该受欺负,便排着了许多寅时卯时的差事,他又长年有子时练剑的习惯,索性每天过得晨昏颠倒。
永承并不像他父亲一样活在炼丹炉里,大约是一心想挽回先皇荒废多年的政事,一个月里上朝的时候倒有二十几天,文顺便常常在天明前的漆黑里见到他。听熟了里间那声“皇上,起驾了”,他便晓得是寅时正中,绝不会有半点早晚,蜡烛点起来了,黄白的光亮透过窗户,把廊下的石头地划成一个个小格子,太监们从他眼前悄无声息地经过,捧着朝服东珠,捧着脸盆手巾,捧着早茶点心。过不到半炷香时候,刘荣叫了一句“打帘子”,文顺便同着廊下的太监们一起,应着那帘子揭起来的“嗄啦”一声响,屈膝跪下,齐声高喊:“恭请皇上圣安!”永承听不到他,他的声音混在众人里头毫无特点。永承昂着头,飞快地顺着廊子走过去了,他冰冷的袍角迎着夜风鼓起来,扫在文顺的脸上,带着点轻微的白檀香的痕迹。文顺站起来,顺着檐廊望上去,一弯小小的月挂在青绿色的天边,像条断断续续的金线。远处稀落落的开始有鸟啼。他深深地、贪婪地吸气,浓烈的白檀香的味道无论过了多久,还是缠在他鼻尖儿上,他想起那日,永承站在他身边,用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俯视着他,他便把脸沉沉地压在那块黄杨木头上,如释重负,仿佛是他重新送给了他一条命。永承把他从那张条凳上救了下来,却径自向前走开去,他走得很快,袖口带起的风有白檀香的气息。
☆、未止记-04
一过九月,西京里的暑气便渐渐消了,今年入秋不知怎的特别早。道是有话即长,无话则短,文顺在崇华殿外头站了三个多月,永承连正眼儿也没瞧过他一次,众人见文顺非但没得着什么特殊的荣宠,反倒连往上爬的征兆都不像,也就慢慢走动得少了。文顺本来是喜静不喜动的人,这下正好遂了他的意,也不抱怨,倒是有禄常替他不平,他反宽慰起有禄来。
有禄比文顺还大两岁,一身的油滑都挂在脸上,只是好耍钱,下了值每每揣几吊钱往老太监们私开的赌局子里跑。须知这骰盅是最吃钱的利器,有禄一个月那几两银子哪里够输的,便仗着在场子里攒下的好名声挨个儿借过来,日子一久,各宫各院都有了他的债主,有禄心里着急,越躁手气就越差,实在走投无路,竟想出了挟带东西出宫换钱的主意。有禄跟谁都没敢走漏口风,然而次数一多,难保不被人看出端倪,文顺特意挑没人的时候劝他“那些东西摆在那都是有数的,偷得大了迟早露出马脚”。有禄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听了这话几乎吓昏过去,又说自己欠了延寿宫管事赵开福一大笔,若是这月还不上,就尽可等死了。等问出来欠了多少,文顺只有咋舌骂他:“挂着这么多债夜里也睡得着?我看这个数没人凑得出给你,你就偷你的去吧,看下回还赌不赌了。”
文顺原本是吓唬他,不料隔了两日就瞅见有禄,赶着永承去延寿宫请安的空子,用托盘捧了个茶碗,从廊下探头探脑地来了,经过文顺面前,故意拿眼神溜了他一圈。有禄装着若无其事,径直进了殿——他惯常在殿内走动,门口当值的太监品级又低,所以没人拦他——文顺反替他惴惴不安起来,一直偷眼盯着从延寿宫方向回来必走的门,倒像是他怂恿有禄去偷的。足过了一盏茶时候,有禄还没出来,文顺一错眼,竟看见永承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文顺心里痛骂有禄作孽,一边偷偷背过手去,用力把窗格子狠敲了两下。等了一会,仍然不见人影,半截身子都凉了,看皇上离得还远,干脆把心一横,自己一闪身进了殿,旁边当值的都不知道原委,也懒得管闲事。文顺一眼看见有禄爬在地毯上,脚下扣着一只黄曲柳的小盒子,鱼眼大的珠子撒得到处都是,不禁骂出声来:“你这儿找死呢吗?”有禄急得哭道:“我哪知道这链子这么不结实,一掉下来就碎成这样!”文顺隔着窗子听见脚步声近了,忙问:“你拿了什么没有?”有禄刚说了一句“哪来得及”,文顺就抢过他进来时端的托盘,死命往地上一砸,茶碗“豁啷”一声
摔得稀烂。
这一摔声响不小,廊下全听得清清楚楚,永承正走着,也吃了一惊,连忙冲进来,看见地上东西一团狼藉,到处是碎瓷片,毯子湿了一大块,装珠串的盒子掉在当中,心里顿生疑窦。再看时,屋里只有两个太监,一左一右跪着——一个是有禄,另一个却不太认得——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永承蹙着眉头不说话,像是怒了,刘荣就跑过来,一人脸上甩了两个嘴巴,低声喝斥:“还不赶快捡干净!”永承饶有兴味地看戏一般瞅着,有禄已经吓得不知道该捡什么了,胡乱在地上捧了一把,也不管是什么,一股脑丢在托盘里。另一个却不像十分害怕的样子。永承忽然笑了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有禄答不出,便死盯住了另一个,那太监却从容不迫,先左右开弓,抽了自个儿两个耳光,才伏在地上答道:“是方才有禄公公想把冷茶换出去,奴才没留神,把盘儿撞翻了。”永承坐在小叶紫檀木圆桌旁边,用鞋尖踢着脚下一颗浑圆的珠子,滚来滚去的玩着,道:“那这是什么?”那太监朝他脚下扫了一眼,答:“奴才刚才撞了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台子上的珠串扯到地上摔散了。”永承忍不住“嗤”地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太监迟疑了一下,小声回道:“奴才文顺。”
永承望着半空使劲想了想,才记起这么个人,忽然收了笑容,道:“你把头抬起来。”文顺把身子微微抬了抬,怯生生朝他看了一眼,又低了下去,永承早瞧见他两颊隐隐约约的掌印红了起来,道:“文顺留下,别人都出去。”刘荣愣了一下,想说话又咽了,揪起有禄推推搡搡地往外走。待殿里没人时,永承才开口道:“你自己慢慢收拾着吧,朕有话问你。”文顺应了声“是”,却听得出声音有些发颤了,跪在地上,把珠子和瓷片分两堆儿捡了,永承一面问他:“你在这宫里有几个月了?”文顺答:“三个多月。”永承又问:“刘荣有没有告诉你,朕这间屋子是绝不许你进来的?”话音未落,便看见文顺的手突然停住了,摸着半块茶碗盖,仿佛遭了雷击似的,一动也不动。永承继续慢悠悠地说:“你既是和有禄撞在一起,朕倒要问你,你进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文顺仍是说不出话来,永承心里却早有自己的想法,猜了个大概。那日他在延寿宫,只是一时看不惯端仁太后手段凶毒,才心血来潮,带了文顺回宫。他本就和太后不甚融洽,此番也多少有个故意和她作对的意思,当时觉得爽快,可事后略想想就后悔了——文顺未必就不是太后使的又一招苦肉计,除了一个,
又插一个。年轻气盛的时候,无论喜怒都是压不住的,有什么都一定要摆出来给人瞧见,仿佛不这样就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利害,他也讨厌自己这一点,可再怎么讨厌,他也还是藏不住。
他起了疑心,却又不愿意把文顺塞到别的地方去——那就等于承认自己中了太后的机关——他宁可把他留在身边,再另想十个八个法子来防住他。将计就计总比早早认输有面子……他还顾着这个。绞藤花桌上铺着明黄厚锦桌布,永承把那穗子绕在指头上,缠了又松,松了又缠,乜斜眼盯住了文顺,见他嗫嚅着,一句话都没有,便知道他必是编不出来,忽然觉得好笑。永承有意戏弄他,便离了圆凳,两腿就那么屈着往前一跨,一步凑到他面前蹲下了。文顺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头偏向一旁,闭紧了眼睛,像是准备好了挨打似的。永承伸了左手,轻轻压在文顺的右手上——手里还摸着那半块碎碗盖——另一只手就去扭他的下巴,迫他把脸转过来。指尖触到的皮肤却是滑溜溜的,忍不住多摸挲了两下。永承心里戏谑地干笑了几声,颇有些轻薄的意味,凑近文顺的耳朵,带着一丝笑意悄声道:“那串珠子明明是朕不小心拉折了惠妃的,才收在盒子里,许了她个新的——都是端阳节那会儿的事了,你又上哪儿再扯散一次去?”
永承等着看他被揭穿之后的尴尬和慌乱。他并没让他失望,文顺迅速地听懂了他的意思,瘦弱的指头立即在他掌心里抖了几下,面上的血色唰地褪了,只留下两片像要肿起来似的、不正常的红。文顺低低地垂下眼睫,他离他太近,以至于因害怕而轻声发颤的呼吸清晰可辨。永承厉声斥道:“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管不问,就不晓得你们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么?有禄那混帐东西朕早知道他!只差逮个人赃俱获,没想到他还有个帮凶!果然内贼难防,朕要再不发话,这整座皇宫不都被你们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搬空了!”没想文顺听得这话,竟抬了头,高声辩道:“皇上这话实是冤枉奴才们了。敢在这儿偷东西,可是不要命了么?您若是不信,大可命人搜奴才们的身,要搜得出赃物,您尽管把奴才活剐了,奴才再没别的话说。”
永承突然感到强烈的,被挑衅的危机感。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讲话,他是帝王,手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他一个人就是这所有人的主宰者。慢说太监不过是隶属皇室的奴仆,就算是九卿大员他的亲叔伯,也从没人敢顶撞他。但文顺的每句话都令他感到尊严被否定的耻辱,他盯紧了他的眼睛,恨不能一下看进他脑子里去,质问他到底是用
什么立场、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去说这样的话——他还辩解什么?从打一进门他就知道这是有禄搞的鬼,他猜有禄一定是没得手,就算搜也搜不出什么。可就只仗着这么一点可怜的筹码,他就有勇气在他面前嘴硬到底,若得了更大的把柄又会怎样?永承一股火起,捏着文顺下巴的那只手一扬,结结实实甩了他一个耳光,文顺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右边一倾,碎碗盖扎进了手心,立刻止不住地往下滴血。
永承竟有些发怵。他只想给他点教训,并没想见血,连忙放了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文顺也不敢再说,默默地捡起碎片,又怕血流下来弄脏了地毯,就把右手垫在衣襟上。永承眼见得那血滴滴答答,没一会儿工夫就在他灰色夹衣上染了一大片红,莫名生出点微妙的歉疚——他本没想玩这么大——便道:“下去了找个太医看看,若伤着风就重了……这下就算是你替有禄挨的,朕知道这事跟你无关,回头自然会处置他。”话音未落,却见文顺抬起头,笑了一笑道:“这也是一眼看得出的?”永承气极反笑,把下巴往那黄曲柳木盒上一抬,道:“朕亲手装在盒子里的,怎么跑到台子上了?撒谎也撒不出个圆的,还敢跟朕眼前抖机灵?”文顺咬着嘴唇不吭声,跪爬到他脚下,左手拾起珠子收好,永承仔细瞧他的脸,已是两边都肿了。
文顺低眉顺眼地应付他,面上镇静得波澜不起,永承却看出他心里必是心虚的。他还是觉得文顺面熟,却再记不起来,便问:“你在延寿宫当了多久的差?”文顺道:“自您登基那年就在那儿了。”又追问之前,竟是长禧宫,永承便断定他必是端仁太后的眼线没错了,心里偷偷觉着惋惜。永承小的时候和春宁关系十分亲近,春宁又一直和她母亲同住,这太监大约是什么时候在长禧宫见过也不一定,如此想着,便不再问了。
待文顺收拾停当,永承便喝了一声“滚”,把他叱了出去,自己坐在那儿望着地毯,发了半天的呆。文顺人走了,却留了几滴血在灰白色织了万字花的地毯上,正点在那空白没花纹的一处,越看越觉得显眼,无论他走到哪儿,都觉得眼角里一跳一跳地跃出那两抹骇人的红来。
文顺在廊下当了几天的差,风平浪静,只是连着四五天没见过有禄,屋里换了个专司器具的,姓王,又不敢开口问刘荣,慢慢从别人嘴里打听着,才听说有禄被拨到先皇的陈太妃宫里伺候了。知道有禄没死,他反倒诧异,皇上虽然看上去阴晴不定,性情暴躁,倒和太后是两种路子。有禄走了,崇华殿又多了个缺,永承想也
没想,直接叫刘荣把文顺提上来。文顺不情不愿的,他原本是情急之下想帮有禄一把,也算还了照看他养伤的人情——摔了东西总比被抓赃好些——但这样一来倒像是他算计了有禄,踩着他脑袋往上爬似的,但也没法说个不字儿,只得去了。
永承却藏着另外的打算。端仁太后的眼线众多,除是除不尽的,走了文顺还会再换别人,与其翻天覆地地找个没名的探子,还不如看紧了眼前这个来得容易。他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些关于他的什么,但既然她形同窥视似的盯着他,他也索性愿意让她看个痛快。永承把文顺放在屋里,只要他在崇华殿,就几乎是寸步不离,只当身上多揣了双眼睛。然而他从不和文顺说话。他把他看作是个会动的物件,和他出行时的步辇、天热时的汗巾一样的摆设。文顺一言不发地在他眼前杵了一个来月,像哑巴似的悄无声息。
☆、未止记-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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