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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晴一凛，定定看住吴仪背影，一样纤细，但是吴仪比那个人有骨节，那个人，软软地，冷冷地。“我不想去。”肖晴说。也因为她并没有听懂吴仪说的话。

只有那个人，肖晴没有穷根究底，就跟她走了，以至于现在，找不到来时路，回不去，也放弃了回去。因为没有穷根究底，所以肖晴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留了后路，甚至，不止一条。

吴仪没有回头看肖晴，任她沉思了一小会儿，再看看手表，冷冷地说：“你可以不想去。不过我觉得，你至少可以问问我，是要去哪里。”

“我这种人，是哪一种人？”肖晴拉上床边的隔帘，找出内衣内裤穿上，然后套上了连衣裙。

那个人在突然宣誓不爱肖晴的时候，突然指责肖晴是“这种人”的时候，肖晴的脑袋整个地麻木了，她想问，但是问不出来，只在心里默默说，我这种人，不过是爱你爱到绝望仍在爱的一个人，对别人，我未必是这种人，对你，曾经也不是这种人，你入侵我的生命，改变了我，却跳出去审判我……

就像凶手，忽然披上了法袍……

她还没有清楚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那个人就把电话挂了，手机关了，号码换了，剩下肖晴用命呼吸的心绪，像蜗牛长长伸出的脖子一样，断在那个人的心里，可能，已经僵化，死掉，再不复活。

“你是什么样子，就是我最爱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

就在前一天，那个人还这样说。

肖晴不知道，不知道，如果换作别人，不知道是不是能想得明白，但是肖晴，真的是没有办法想明白。不幸的是，这不是课堂上老师前言不搭后语的教案，也不是工作上长官反复无常的指令，这是她最爱的人，发誓要爱肖晴到世界终结的人，对她说的话。这是她信任的爱人，说的话。

拉上拉链，肖晴又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瘫坐在床上。

吴仪没有回答肖晴的问题。“沉浸在你的回忆里，不用走出来，但是可以挪挪双腿迈一点点步子，跟我去看看别人的回忆。”吴仪淡淡地说。

肖晴是哪一种人？是太清醒，太清楚，却为了爱，自遮双目的人？

估摸着肖晴应该换好了，吴仪拉开隔帘，看过去。

月亮挂在夜幕，下弦月，冷白光，阴阴柔柔，那不是真的光，只是因为太阳的光芒太倔强，穿透了硬介质，让她得以折射，以伪装的光亮，吸引人间注意。

一张带着童稚哀伤的脸庞仰着，双眼漾满温暖湿润光芒，看着那下弦月，滴下透明晶莹的泪珠。

☆、第十三章 难道（一）

“你该换一双舒服一点的鞋子。”吴仪回过头，冷眼侧看落在她后面略有点远的肖晴。

肖晴不习惯外面的空气和声音，太多人，失了孤独的依傍，她不知道如何自处，只好跟在吴仪身后，深深浅浅地紧紧跟着。“你好像弄错了一些事情。”因为落在了后面，夜色下散步的人有些多，肖晴略微提高了嗓门。

声音还是那么沙哑，曾经那种柔和的孩子气嗓音，此时被伤痛浸泡流泻出了痕迹。脚上这双高跟鞋，是肖晴撒娇让那个人买的，那个人喜欢肖晴穿平底鞋，因为那个人个子不比肖晴高。

吴仪回头，又看见肖晴低头沉思满眼回忆，于是静静站着等她，手里握着的智能机热触屏一直在闪，只是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今天要去见的人，大致什么状况，吴仪心里已经有数。

“我搞错了什么事情？”等肖晴就要从身边路过，吴仪在她耳边冷冷问一句。

肖晴一怔，抬头瞪大眼睛，完全不知道吴仪已经站在一旁等她赶上来。愣了两三秒，她才轻轻说：“我并不想摆脱这种痛苦的感觉。我，爱她。”那个人的影子强烈地浮上眼前，肖晴弯下脖子用手紧紧握住喉咙努力抑制胸腔横冲直撞的气流。

“你，爱她。”吴仪双眼盯着肖晴的指甲，提防着那些软薄的硬质再嵌入肖晴脖子上已经紫黑色的印记，低声冷冷地重复肖晴的话。

肖晴抬起头，重重地点了一下。

“爱她这种令你想起来就作呕的感觉？”吴仪冷冷的语调带了点笑意。

肖晴想了想，轻轻说：“这种感觉很难受。但是，我还是爱她。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真的，这种感觉很难受，但是我还是爱她！”夏天的晚上，空气灼热眼眶。

吴仪点点头，“我没有搞错啊，我知道。”她看着肖晴，尽量不要流露同情与可怜的情绪，虽然她真的觉得肖晴很可怜。

肖晴笑笑，脸颊的浮肿在每天持续不断的哭泣中没有机会褪去，在笑的时候疼起来，“你叫我出来，走走，见其他人，不就是想要我从这痛苦里解脱吗？但是，这痛苦，跟我对她的爱一样，很珍贵，我不打算解脱。我害怕忘了，我害怕忘了这痛苦。”

“她不会知道你的痛苦，她没有感同身受，她就算知道了也无动于衷，她根本懒得理会，你清楚？”吴仪手里的智能机又亮了热触屏，她眼角瞥见，默默揣进裤兜里。

肖晴的笑容微微绽开：“我清楚。这些痛苦，不属于她，属于我！”胸腔有一股黑暗，像墨汁滴入了井水一样无限蔓延，肖晴咬咬牙，斩下钉截下铁。

吴仪又从肖晴的眼睛里看见那炫目的光芒——有很多爱过的人，眼睛里都会有光芒，或为回忆或为仇恨或为不甘心，但是淡淡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只有真心信仰曾经互相付出的爱情无比真实的人，眼里才有这样炫目的光芒，能将背叛和转身映照成无比清晰的阴影的光芒。

“我没有搞错。我知道。我没有企图帮你走出来。”吴仪的脸上浮现出真诚的淡漠。“有人喜欢挥别过去，但是挥手的动作对将一切都装在心里的人来说，太累。”她看着肖晴，冷冷的双眼皮动也不动。

肖晴皱皱眉，沉默一会儿，忽然瞥见吴仪裤兜里手机屏幕在闪动，点点头说：“那，走吧。”

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其实是一个乏味的城市。路边广场跳舞的大妈大嫂们，肖晴不喜欢，她喜欢默契的生活，她不喜欢热闹的人群中无默契的静默或吵闹，她需要关注的眼神，她讨厌因为得到就不在意的冷漠，她说了爱就不会后悔，就算将不爱挂在嘴上，心里也仍然是爱，她看不起满嘴承诺却满心退却的爱，那种爱，只想要得到，却害怕付出。但是对那个人，好的，肖晴全部相信，不好的，肖晴知道也选择接受，爱，就全爱，不是没有原则，这就是原则。

只因为那一刻，她选择了接纳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