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师兄抱了他,破茧似的,从大雪天里飞旋而出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这会他却一点也使不上劲儿,只把怀里的小人护得更紧,两人由着雪浪,从坡上滚落下去。
屠苏醒来,已时近正午,玉泱在怀里,阿翔在半空,咕咕地唤他们,盘桓了许久。遍山雪住,风亦止,山中半点声息也无,是有人以灵力,把这山,这风,这大雪奔袭,静了下来。
屠苏扶在玉泱腕上,脉息平稳,想是小人这一大早又吓又累,睡去了。他抱起他,从坡底一纵而出,教阿翔引路,朝山下走去。
陵越立在石阶上,见屠苏抱了玉泱,一阶一阶走下来时,天边已隐隐有了夕色,小人伏在屠苏肩上,睡熟了。
屠苏见了掌门师兄,就不走了。陵越踏雪,朝他拾阶而上,一步一步簌簌有声。
二十年相濡以沫的漫漫时光,就这么从他足下走过去,极悠长,极短暂,等到了近前,屠苏仍是他的屠苏,却终于不复当时,那个任由他揽护在怀的孩子。
陵越解了外衣披上他肩头,把玉泱抱过来,牵住他的手,缓缓步下山去。
走了许久,下山的路这样长,屠苏竟不记得,蓦然想起那年,是师兄背了他,又怕他睡去,着了凉,一路说故事,才走下来的。
“等回去了,掌门师兄莫要责罚玉泱,私上伽罗峰是屠苏的主意,我怕以后再看不见红莲花,趁这雪还没封了山……”
屠苏迟疑开口,坦白了几句,让陵越一个回身,拦腰揽过来,吻住了。
他唇上凉,师兄唇上暖,吻得他颊边都烧起来。又怕玉泱万一醒了,看见不好,又是多日不曾同师兄亲近,这一吻也真温柔杀了,一时迎也不是,挡也不是,这么两相迁就,难舍难分了一回,彼此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
下了山,屠苏见芙蕖和几位长老都等在山脚,步子一顿,手也松了,陵越回了回头,把他的手捞回来,像是他初初上山,他牵他去念第一回早课一般。
陵越一离开山脚下,一峰的故雪就倾山而落,一山的记忆,就在他的身后,被大雪掩埋。
似是从那天起,岁月那样仓皇,一捧雪是一段述写不及的时光,浩荡的来临,轰然的降下,然后无以言表地,去去长往,终于无可回返。
回了后山,玉泱仍是昏昏沉沉,只知拽住屠苏衣袖,喃喃有语的,不许他离开半步。
掌门师兄在床边坐了一会,试了额头凉热,又扶了脉,见小人只是受了惊吓,也无甚大碍,他抚了抚屠苏肩头,缓缓步出门去。
待上灯了,芙蕖领了灵犀来,这小小的师兄坐在床沿上,握了玉泱的小手,如同平日早课,两人在书案底下玩的把戏一样,向他掌心里写写画画了一会,玉泱才安静地睡去。
芙蕖同屠苏把两个小人在屋中安顿好,一同阖上门,走到廊下,恰见那一头的小窗也亮了,两人并肩看了一会,芙蕖忽然低头,噗嗤一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来点屠苏脑门。
“你呀,傻了。”
屠苏让芙蕖点得一头雾水,只望向她,不知是何言语。
“别个都说,你最会听掌门师兄的话,偏偏这句不许来明心堂,你最不会听。”
“师姐说的,我不懂。”
“他话里不许你来,心里是不让你走,你赖定他不走就是,倒还真舍得让他独守空闺了。你说说,天底下有哪个师娘,是有了徒儿不要师父的,怨不得掌门师兄不许玉泱叫你。”
芙蕖和屠苏一般年纪,打从有了徒儿,人也沉静不少,只这伶牙俐齿,却是不减当年。
“师兄来后山悄悄望过你好几回了,你也不到明心堂院子里望他一望,快去赔上一万个不是,听师姐的话,别磨蹭了。”
她掩笑搡了屠苏一把,顾自步出回廊,往前山去了。
屠苏踏入阁门,见掌门师兄点了灯,护住烛火步至案旁,放稳了,才看他。
“伤在哪了?”
屠苏沉住气,走到师兄面前,方才心里有一千句话,给师兄这么不温不火一问,一时无措。
“我都看过,身上也没什么伤,倒是伤了神,怕还受了风,明日把我小时候,师尊配的那剂清心敛神的方子找来,煎了药给他服几日,就好了。”
陵越叹了口气,抬手抚住屠苏的颊,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我问的是你。”
下山时就觉他脸色苍白,掌心冷汗涔涔,想是在忍着疼。屠苏低了头,不说话。陵越轻轻扬起他的下巴,端端看了一回,凑上去,吻在他唇上。
这一吻不似山上那般客气,唇齿相噬,是存心要他疼的,屠苏一惊,却不退,亦不挣开,任师兄抱起了他,在他耳畔低语,不见一字责怪,句句只是恨,是疼。
“小业障,我好心好意把你养大,到如今只知千方百计教我提心吊胆,你这般狠心待我,自己心里可疼?”
屠苏从未听过师兄同他这般说话,竟不知如何答,连师兄二字也不敢叫出口了。
待抱在了床上,便不由他做主。师兄一面吻他,一面解了他衣衫,绽出温玉一般的肤上,一小片一小片淤青。
是他搂住玉泱从雪坡上跌下来时落的伤,肩上,腰上皆是,更疼的在背上,他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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