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持续低烧导致无力,阿不思卧床不起,请假一天。他还不得不缺席了周日的礼拜,“拉好手,别走散了。”他叮嘱阿不福思,“钱包在五斗橱第二个抽屉里,拿些钱——麻瓜的钱——给阿丽安娜买些巧克力。”
阿不福思答应着,领着阿丽安娜的手去教堂。他从窗户里望见他们小小的身影,魔药在胃里翻滚,他冲到盥洗室吐了出来。也许该加点甘草,他想,或者别的能改善味道的药材。野鸽子落在对面宽大的屋檐上,亲昵地交头接耳。屋檐下,那间卧室的窗帘依旧紧紧拉起,没有丝毫动静。
送走哈利之后,他在生与死的边界处徘徊许久。盖勒特死了,阿不思早有预料。伏地魔需要一根强有力的魔杖——或许是最强的——来打败大难不死的男孩,还有哪根魔杖比老魔杖更具有威力、更为狡猾呢?伏地魔一定会找上盖勒特·格林德沃,那个被囚禁于纽蒙迦德,几乎为人遗忘的黑巫师。他反复咀嚼哈利带来的信息,关于那个人的言语和举动。1945年的审判后,纽蒙迦德城堡被改为监狱。他一次也没有前往过奥地利探视败在他手下的劲敌,一次也没有。他没有写过信,没有主动打听过那个魔王的境况。他也因为没收到过盖勒特的信笺而放松。假如那人写信来,其中必然充斥着尖酸刻薄的嘲讽。在二十世纪二十到四十年代的某段时间,格林德沃,这位欧洲大陆的统治者致力于让他难堪和痛苦。他们彼此太过了解,完全懂得如何用最正确的姿势朝对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切割。他确信格林德沃的牢狱生活不会太舒适,他罪孽深重,那是他应得的。人们最大的担心在于他会不会自杀,欧洲魔法联合会的傲罗想尽办法,以确保格林德沃不会自暴自弃。坐牢比直接杀死他要痛苦得多,金发的男人曾是那样骄傲……最后,阿不思·邓布利多认为自己得到了治愈,他不再纠结盖勒特·格林德沃当年对他的利用和伤害,当他注视厄里斯魔镜时,他看到的是他的家人:阿丽安娜面色红润,神情活泼;阿不福思揽着他的肩膀,像真正的兄弟那样亲密;父母站在他们身后,珀西瓦尔高瘦英俊,目光含笑,坎德拉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表情严肃,但嘴角微微上扬。他在镜子里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一个完美的家。
等待着,等待着,几列火车过去了。阿不思坐在长凳上,很多透明的人影来来往往,却没有人走过来。他默默计算,盖勒特应该死于当年的三月份,如果他想来见自己,那几个月之前他们就该在此处相逢。但他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也许盖勒特变了样子,他认不出他;而时隔五十三年,他也不是当年的阿不思·邓布利多,盖勒特兴许同样没认出他,也可能他就没有与他见面、冰释前嫌的想法。哈利是个贴心的孩子,他的猜测安慰了他这颗苍老的心……“不过,”阿不思站起来,红色的火车缓缓进站,车头喷吐蒸汽,“他是表现出了忏悔。可忏悔只是忏悔,放轻松,是时候朝前走了。”
“你确定吗?”一个声音问道。
“我猜,我确定。”他说,踏上了霍格沃茨特快,找到车厢最后的隔间,“而且我特别肯定,我不适合做个幽灵。”
“祝你旅途愉快。”那声音说。
“谢谢。”阿不思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柠檬雪宝,“希望地狱也提供糖果和覆盆子果酱。”
火车轰隆隆地前进,越过草坡,越过高山,越过霍格沃茨的城堡。他终于获得了心灵的平静,在一片静谧的白光中,他像羽毛一样轻盈——
然后他飘荡着,落下,重新睁开眼睛。他看到坎德拉的脸,她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他看到珀西瓦尔锐利的蓝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温柔的爱。他惊愕极了,随即发出在新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今天牧师的布道很没意思。”阿丽安娜敲敲门,得到允许后飞快地跑了进来,“阿不思!阿不福思熬了牛奶粥。我不知道成功了没有,起码没糊锅。我多加了糖,你要来点儿吗?”
“谢谢,亲爱的。”阿不思感觉那阵骚动过去了,他撑着身体坐起,“牧师讲了什么?”
“忘了,我只记得跟着他说‘阿门’。”阿丽安娜大声喊,“牛奶粥!阿不福思!哥哥醒了!”
阿不福思显然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把粥撒了一半。他拎着抹布,骂骂咧咧地下楼去了。“你尝尝,”阿丽安娜说,“闻起来很香。”
“你吃巧克力了吗?”阿不思舀了一勺粥,送到妹妹嘴边。女孩警惕地往后退,“这是给你的,阿不思,我不能吃你的东西——哦,我没吃巧克力。谁要吃巧克力糖?只有小女孩才那样馋嘴。”
“你就是小女孩。”阿不思微笑,他喝掉甜的过头的牛奶粥,糖分让他获得了一些力气。他认真地聆听妹妹叽叽喳喳的唠叨,“……那个叫约翰的麻瓜答应买阿不思的山羊,他们下午去镇上交易。他儿子小约翰的鼻尖上长了很多雀斑,一讲话就结巴。他可能是个真正的结巴。但我们不能讥笑别人的缺点,是不是?小约翰问我在哪上学,我就用你告诉我的办法,一个劲冲他微笑,像个淑女。他结巴得更厉害了……”
“他多大了?”
“十三岁,十四岁?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我没问。我不和麻瓜讲话。”
阿不思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女孩天真地与他对视,“阿不思,你为什么不答应那个美国人呢?现在不是流行去美国吗?”
“你想去美国?”
“我不想,我喜欢老戈德里克。”
“我不结婚。”阿不思让碗和勺子跳到桌上,“而且,我不喜欢他。”
“我明白,你对他没有爱情。”阿丽安娜托着脸,摇晃肩膀,“没有爱情的结合是痛苦的,也是不洁的。我希望你获得爱情,而且那个人一定会又好看,又聪明,还有钱。”
阿不思被她逗乐了,“谢谢你,阿丽安娜。可惜……”他在心里冲自己翻个白眼:罪人,你还不配得到那个。
第十二章
盖勒特抓过羊皮纸修修改改,划掉一个单词。他挠了挠头,丰沛的金发打着卷儿垂落。“应该用哪种变位法?——词典飞来!”
花园里的那群地精第四次搬了回来,大概是出于报复,连冬青都惨遭毒手,满地残枝败叶。盖勒特说服自己,要从源头解决问题。他也奇怪为什么没有巫师发明一种有效的地精驱逐咒,“该死的。”他蠕动嘴唇。用厉火把这些长了手脚的土豆烧成灰是个好主意,但他不确定会不会被巴沙特发现。其实被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他的姑婆已经嘟囔了一个星期,抱怨他总窝起来看书,“没个十六岁男孩的样子,像个老头子。”
“事实上,我已经一百一十六岁了。”盖勒特心平气和地说,“阅读有利于老年人的身心健康,有效防止人们变成老糊涂。”
“你得多出去走走,去拜访邻居,到镇上逛一逛。”巴沙特热情地建议,显然以为盖勒特在开玩笑,“夜里有晚会,亲爱的,你不想去跳舞吗?”
“我更想给人们的舞鞋念咒。”
“盖勒特!”
“好吧,姑婆,我不想跳舞。跳舞浪费生命,你肯定不想知道维也纳的贵族在舞会上干了什么。”盖勒特说,翻开词典,“他们在换衣间乱搞,有时候——”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不愿去了。”巴沙特让另一本词典飞到案头,“看这本,那本的页码经常错乱——那群家伙,仗着祖先留下的金子,脑子里没有半点脑浆。但他们怎么能让你这样的孩子看到呢!看在梅林的份上,太过分了……”
盖勒特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变位法,他打算每种都试试。地精在窗外啃咬蔓藤植物的根部,泄愤似的撕扯枝叶。这时他想起对面的那位天才,他们以前发明和改进了许多咒语。阿不思的拉丁语说得极其流利,可以直接进罗马的神学院。“应该不会把房子炸了,”盖勒特拿起魔杖,“好了,三——”
显然,第一次的尝试失败了。地精头朝下飞了出去,没五分钟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盖勒特消磨了一个下午,两个地精瘸了腿,三个撞破了头,还有几个好像折断了某几处骨头。但它们展现出了顽强的耐力,冒着被炸飞的风险钻进栅栏,变本加厉地祸害植物。吃过晚饭,盖勒特爬上屋顶,盯着星空发呆。一只比利威格虫嗡嗡盘旋,兴许是从哪个澳大利亚巫师的行李中逃逸出来的。这种虫子的蛰针是滋滋蜜蜂糖的原料之一,盖勒特用魔杖将它击晕,抓在手里端详,然后摇摇头,把它扔进了山毛榉树上的卜鸟梨形的鸟巢。
星空缓缓转动,大火星闪着红光。他生来具备预言的天赋,无须后天学习。盖勒特涣散精力,试图再做一次预言,但眼前出现的白色雾气中冒出的还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脸,他神情温柔地对某个人说着什么。“了不起,”盖勒特干巴巴地自我评价,“也许我可以痛改前非,去柏林开家算命铺子。‘先生,您会和一位褐色头发的男人结婚,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加隆。’——我会发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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