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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就可弄个清二楚了。
巴伯兰和招呼他进去的咖啡馆老板在张桌子前坐下来,我走到壁炉旁待着,朝四周看了眼。
在我占据的位置对面的个角落里,坐着个身材魁梧的白胡子老头。他身上穿的稀奇古怪的衣服,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老头的长发如灯草般披在肩上,头上戴着顶装饰着红红绿绿羽毛的灰色高毡帽,上身穿件紧身翻毛老羊皮袄。这件羊皮袄没有袖子,肩窝的两个开口处,露出两条套着天鹅绒衣袖的胳膊,那天鹅绒最初大概是蓝颜色的;副没膝的羊毛大护腿,上面扎了几条红绸带子,交叉地在小腿上绕了几圈,绑得紧紧的。
这老头靠在椅背上,右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跷起的腿上。
我从未见过个姿态如此安详的活人,他很象我们教堂里的尊木雕圣像。
老头身边有三条狗,躲在他的椅子底下,挤在起取暖,动不动。其中条是白色鬈毛狗,条是黑色长毛狗,还有条是灰色小母狗,模样既狡猾又可爱。鬈毛狗头戴旧的警察帽,脖子上系着根细带子。
我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老头的时候,巴伯兰和咖啡馆老板正压低了嗓门在小声说话,可是我听得见他们谈论的是我。
巴伯兰说他到村里来,是为了带我去见村长,好让村长向孤儿院申请份抚养我的津贴。
这就是巴伯兰妈妈从她的丈夫那里挣得的结果,我也立刻明白了:如果巴伯兰觉得把我留在他身边有好处,那我什么也不必担心了。
看来丝毫不动声色的老人正在听他说话,他突然伸出右手指指我。
“就是这个孩子是您的累赘?”老人带着外国口音问。
“是他。”
“您以为你们这个省的孤儿院会付给您几个月的抚养费吗?”
“当然啰!既然他没有父母,全靠我抚养,就应该有人替他付钱,我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
“我不是说不合情理。不过,您以为所有合情合理的事都能实现吗?”
“当然不会。”
“是呀!我相信您永远也得不到您所要求的抚养费。”
“那么,他就去孤儿院,没有条法律强制我要把他留在我家里,假如我不愿意的话。”
“可您当初是同意收容他的,这等于您承担了抚养他的义务。”
“得了吧,我才不留他呐;到了不得不把他扔到街上去的时候,我会知道该怎样摆脱这个累赘的。”
“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使您马上摆脱这个累赘。”老人沉思片刻后说,“您还能弄到几个钱。”
“如果您能告诉我这个办法,我情愿请您喝酒。”
“先要瓶酒来。言为定。”
“不变卦?”
“不变卦。”
老人离开他的椅子,屁股坐到巴伯兰的对面。怪了!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羊皮袄里有个东西在动弹,我无法作出解释,好象在他左胳膊下面也藏着条狗似的。
“您是不是在想,”他问,“不让这孩子继续长时间吃您的闲饭?或者,还要继续吃下去的话,您想让别人付给您几个钱?”
“没错,因为”
“喔,您的动机嘛,与我毫不相干,我也不必了解。我只要知道您不再想留下这个孩子就行了。要是这样,把他给我吧,我抚养他。”
“把他给您!”
“是的,您不是想脱身吗?”
“把这样的孩子给您?个多么漂亮的孩子,多漂亮。您瞧瞧!”
“我看过了。”
“雷米,过来!”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桌子。
“来,别怕,小家伙。”老人说。
“您看看。”巴伯兰继续说。
“我没有说这是个丑孩子,假如他是个丑孩子,我才不要呢!吃我这行饭的不找丑八怪。”
“啊哈,假如这是个双头怪物,或者是侏儒”
“那您就不会打算送他去孤儿院了。您知道,个怪物可值钱啦!人们可以从他身上发财,把他出租,出租不上算,就自己利用他赚钱。可这小家伙,既不是侏儒,也不是怪物,他长得和普通人样,什么用处也没有。”
“他干活行。”
“太瘦弱。”
“太瘦弱?得了吧,他和男子汉样强壮,又结实又健康。您瞧瞧他的腿。您见过比这更直的腿吗?”
“太细。”老人说。
“那您看看他的胳膊。”巴伯兰又说。
“胳膊和腿样,勉强凑合,经不住劳累也吃不得苦。”
“他,经不住?您摸摸,亲手去摸摸!”
老头把他瘦骨嶙峋的手伸过来,在我的腿上拍了拍,撅着嘴,直摇头。
我已经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了,那是牛贩子来买我们奶牛的时候。他也样在牛身上摸了又摸,又撅嘴又摇头,说那不是头好奶牛,他无法转卖。末了,他还是把牛买下牵走了。
老人也把我买下带走吗?啊!巴伯兰妈妈,巴伯兰妈妈啊!
多么不幸,她不在这儿,无法保护我。
假使我有勇气,我定会说,昨天晚上巴伯兰还责备我是皮包骨的瘦鬼呢,嫌我的手脚太细弱。但我懂得:这样插嘴毫无用处,只能招来灾祸。因此,我默不作声。
“这样的孩子,手可以逮打。”老人说,“说句实话,这是个城里的孩子,因此干庄稼活肯定不行。您让他驾牛犁地试试,看他能干多久?”
“十年。”
“顶多不超过个月。”
“可您瞧瞧他呀!”
我站在桌子的头,在巴伯兰和老人之间,被他们推过来推过去。
“这样吧,”老人说,“不管怎样,我要他了。不过,听着,我不是买他,我向您租,每年给您二十法郎。”
“二十法郎?”
“已经是高价啦,我先付款,您可拿到四块漂亮的面值百苏1的大洋,还可以即刻把他摆脱掉。”
“我如果留着他。孤儿院每月给我不止十个法郎。”
“价钱多少,我清楚。七个法郎也好,八个法郎也罢,可您还得养活他。”
“他将来能干活。”
“要是您觉得他能干活的话,您就不会想把他打发走。人们从孤儿院领走孩子,并不是为了得到抚养费,而是为了叫他们干活,使他们变成替人赚钱而不拿钱的人。还有,他如果能为您做事,您会把他留下的。”
“不管怎么说,我每月都可领取十个法郎。”
“相反,要是孤儿院不把孩子给您而给了别人,那您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您跟我做交易,那就不用有这个顾虑,只要您把手伸过来就行了。”
老人往口袋里摸了摸,掏出应钱包,从中取出四枚银币,噹噹响地往桌子上摊。
“您想想,”巴伯兰嚷了起来,“这孩子总有天要找到父母的。”
“那有什么关系?”
“抚养他长大的人定有重赏,要是当初不抱什么希望的话,我才不多管闲事哩!”
“要是当初不抱什么希望的话,我才不多管闲事哩!”巴伯兰这句话使我对他又增添了几分厌恶感。多么刁钻的人哪!
“正因为您现在对他父母已不抱希望,”老人说,“您才把他赶出门外。再说,他的父母万露面,他们去找谁?当然找您,而不是找我,对不对?他们并不认识我。”
“但是您先找到了他们呢?”
“那咱们言为定:假如有天他找到父母,咱们就平分酬谢。我加到三十法郎。”
“四十法郎。”
“不行,您要这么多钱不可能,这小孩将来也帮不了我很多忙。”
“您想让他为您干些什么呢?要结实的腿,他有,要粗壮的胳膊,他也有。我坚持刚才说的。不过,您觉得他适合于干点什么呢?”
老人带着讥笑的神情看了看巴伯兰,小口小口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给我作个伴吧,”他说,“我老了,有时到晚上,经过天的劳累之后,遇上恶劣的天气,我心情总是闷闷不乐,他可以帮我解解闷。”
“毫无疑问,他的腿干这点事倒是足够结实的。”
“不见得很行,因为他还得跳舞,翻觔斗,走路。走路之后又得翻觔斗。简而言之,他要在维泰利斯先生的杂耍班里充当个角色。”
“这个杂耍班在哪儿?”
“维泰利斯先生嘛,正如您应当料想到的那样,就是我本人。这个戏班嘛,既然您想认识认识,那我就让您看看。”
说罢,他掀开羊皮袄,取出只奇怪的动物放在手里。那动物刚才还夹在左胳膊下,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脯。
正是这只动物,好几次在他的羊皮袄里活动,可是它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条小狗。
我瞧着这个平生第次见到的奇特的造物,无法说出它的名字。
这只动物穿着件金丝饰带红罩衫,胳膊和腿确确实实的胳膊和腿——裸露着;它没有爪子,胳膊和腿上覆盖着的,不是肉色的白皮肤,而是层黑皮;它的头也是黑色的,大小和我攥紧的拳头差不多;脸宽而短,鼻子向上翘着,两个鼻孔之间的间隔较大,嘴唇呈黄|色;但最使我吃惊的是:它的两只眼睛紧紧挨着,滴溜溜转个不停,象镜子样闪闪发亮。
“哎哟,只丑猴!”巴伯兰大叫声。
他的话使我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如果我从未见过猴的话,我至少早就听说过。原来,在我面前的不是个黑孩子,而是只猴。
“这是心里美先生,我戏班子里的第个名角儿。”维泰利斯说道,“心里美,我的朋友,快向各位行个礼。”
心里美把条腿放在嘴唇上,向我们大家送来个飞吻。
“现在,”维泰利斯用手指着白鬈毛狗接着说,“卡比先生荣幸地将它的朋友们向在座的贵宾作介绍。”
根据这道命令,直呆着不动的鬈毛狗猛地爬了起来,用两条后腿竖立着,前腿交叉着放在胸前,向它的主人深深地鞠了躬,头上的那顶警帽差点儿贴到了地面。
礼仪完毕,卡比转向同伴,用只爪子招呼它们过来,另只爪子仍旧放在胸前。
那目不转睛地看着卡比的两条狗,这时也立即用后腿站立起来,各自伸出条前腿,恰似上流社会的人们握手样,它们庄重地向前迈出六步,又往后退三步,向观众致敬。
“卡比这个字,”维泰利斯继续说,“是意大利语卡比达诺的方便叫法,是条领头狗,因为它最聪明,所以由它来传达我的命令;这位黑毛风雅的年轻人,叫泽比诺先生。是位风流才子,从各方面来讲,这个雅号它都当之无愧;这位体态端庄的小人儿,是道勒斯小姐,位英国的迷人的姑娘,它也没有虚担美名。我就是和这些各有尊称的名流在起,才得以走遍全世界,无论遇上的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进帐还好歹能维持生计。卡比!”
鬈毛狗交叉起两条前腿。
“卡比,请您过来,我的朋友,请您客气点——这几位全是很有教养的上流人士,我同它们说话总是注意到礼貌的。——劳驾。请您告诉这个小男孩,现在几点钟了。他的眼睛睁得象鸡蛋样大,正看您呢。”
卡比放下交叉的双腿,走到它主人的身边。它翻开羊皮袄,在主人羊皮袄的口袋里搜了遍,掏出块银的大怀表。它看了看表盘,非常清晰地叫了两声,声音清楚而有力,接着细声细气地又叫了三下。
时间正好是两点三刻。
“好!”维泰利斯说,“谢谢您,卡比先生,现在,您邀请道勒斯小姐跳绳。”
卡比立即从它师傅上衣的口袋里抽出根绳子,然后向泽比诺打了个手势,泽比诺很快站到它的对面。卡比将绳子的端朝泽比诺扔去,它们俩本正经地开始甩起绳圈来了。
当甩圈的动作趋于有规律的时候,道勒斯纵身跳进圈内,轻快地跳起来,它那漂亮而柔和的蓝眼睛凝视着主人的眼睛。
“您瞧,”维泰利斯说,“我的徒弟个比个聪明。但是,聪明只有在比较中才能显示其全部价值,这就是我要这个男孩加入我戏班子的原因。他将扮演个傻瓜的角色,这样,我徒弟们的智慧将倍加受到赞赏。”
“啊?要他去演傻瓜?”巴伯兰打断了他的话。
“这还需要机灵才行呢。”维泰利斯接着说,“我相信在稍加训练后,这孩子是不乏机智的。再说,我们可以等着瞧,我们可以先做个试验。他若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懂得:跟着维泰利斯先生,他将有幸到处游历,走遍整个法兰西和其他十个国家。他将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必跟在牛屁股后面整天起早摸黑在同块地里奔忙;他若是个愚蠢的孩子,他就大哭大闹。维泰利斯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的,他就不会把他带走,那就只好让这样的孩子去孤儿院,在那里,干重活,饭又吃不饱。”
我还算聪明,能够理解这段话的意思。然而,理解与实际行动之间还有段可怕的距离。
维泰利斯先生的徒弟们确实滑稽有趣,远游也可能非常有趣。但是,要跟着他们,和他们起去旅行,就得离开巴伯兰妈妈。
不过我要是拒绝这样的建议,那我也不太可能留在巴伯兰妈妈的身边,或许要被送进孤儿院。这话点不假。
我心里乱极了,眼里噙着泪水。维泰利斯用指头轻轻弹弹我的脸蛋。
“行了,”他说,“既然他没有闹,这孩子算是明白了,他的小脑袋里是装得进点道理的。明天”
“啊,先生!”我喊了起来,“让我留在巴伯兰妈妈身边!我求求您!”
没等我再说几句,我的话已被卡比吓人的叫声打断。此时卡比跃扑向桌子,心里美正坐在桌子上面。
原来是趁着大伙扭头望着我的时候,心里美悄悄地拿起名师傅斟满了酒的杯子,打算口气把它喝光。卡比是条出色的看家狗,调皮的猴子的举动,它全看在眼里。卡比作为个忠实的奴仆,它想从中阻拦。
“心里美先生,”维泰利斯用严厉的口吻说,“您这个馋鬼,淘气包,站到墙角那儿去,脸对墙壁。泽比诺,您看着它,它要是乱动,就狠狠揍它耳光。卡比先生,您呢,您是条好狗,把您的手伸过来让我握握。”
猴子发出几声呜咽表示遵命;卡比则洋洋自得地向它的师傅伸出爪子。
“现在,言归正传,”维泰利斯继续说,“我给您三十法郎。”
“不,四十法郎。”
场讨价还价开始了。可是维泰利斯突然插话说:“这孩子大概在这里待腻了,让他到旅店院子里去散散心,玩玩。”
说时,他给巴伯兰使了个眼色。
“是,是这样,”巴伯兰说,“到院子里去吧,我不叫你,你别来,不然我要生气的。”
我只好服从。
我走到院子里,可是我没有心思玩耍,我坐在块石头上陷入了沉思。
此时此刻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候,我的命运将如何呢?寒冷和忧虑使我浑身发抖。
维泰利斯和巴伯兰之间的交易持续了很久,个多钟头过去了,还不见巴伯兰到院子里来。
我终于看见他来了,只有他个人。他是来找我把我拱手交给维泰利斯先生的吗?
“走!”他对我说,“回家去。”
回家!那么,我不离开巴伯兰妈妈了吗?
我很想问问他,但是我不敢,因为看来他的心情非常坏。
路上我们默默地走着。
在到家前十分钟左右,走在前面的巴伯兰停住了脚步。
“放明白点,”他狠狠拧着我的耳朵说,“你要是把你今天听到的事漏出个字来,小心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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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法国辅币名,二十个苏等于法郎,即五生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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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慈母的家
~小 说
“嗳,”我们回到家,巴伯兰妈妈就问,“村长说些什么来着?”
“没有见到他。”
“怎么?你们没有碰到他?”
“没有。我在圣母院咖啡馆碰见几个朋友,出来时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去趟。”
巴伯兰定放弃了与那个带狗人所作的那笔交易了。
路上,我不止次地暗自思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又把我带了回来?可是现在他最后几句话下子驱散了我的乱成团的脑海中的疑虑。既然我们明天还得去村里拜见村长,那么巴伯兰没有接受维泰利斯的建议是肯定的了。
尽管巴伯兰威胁我,倘若我能和巴伯兰妈妈单独相处片刻,我还是想把我的疑团告诉她。可是整个晚上,巴伯兰没有离开过家步。结果直到我上床,也没有出现我期待的机会。
我入睡了,心想且到明天再说吧。
但是,第二天等我起床时,却不见巴伯兰妈妈的影像。
我在屋子周围徘徊,寻找,巴伯兰问我想干什么。
“找妈妈。”
“她到村里去了,午后才能回来。”
也不知怎么搞的,妈妈不在家,使我又担心起来了。昨晚她没有说要到村里去呀。下午我们也要到那里去的,她怎么不让我们陪她道去呢?我们出发之前她能回来吗?
种隐隐的不安使我提心吊胆;我并不明白我面临的危险是什么,但我预感到有着种危险。
巴伯兰从不用抚慰的目光瞧我,我为了避开他的视线,来到了园子里。
园子不大,可对我们来说,却是无价之宝,因为它养活我们,除小麦外,差不多给我们提供了全部食物:土豆蚕豆白菜胡萝卜萝卜。因此,那里已找不到块白地。尽管这样,巴伯兰妈妈还是划给我小小的角。在那里,我搜集了无数花草和苔藓,那是我每天上午沿着树林或篱笆放牛的时候采集的。下午,我总是随手将这些花花草草杂乱无章地株株栽在我自己的小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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