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身前的手轻轻绞着帕子似乎心中十分烦乱,而林宝烨和朱解颜,却都是一幅喜不自胜的样子。
“余下这些,将分派到各个宫室服侍,以待官家日后相看了再加定夺。御侍与宫女身份有别,不能安排在一起住宿,潘妹妹来得巧,便将林、朱两位带到你的如意阁去安置。”
心中微微一动,皇后这番安排,好生厉害啊!
林、朱二人品性如何我并不深知,可是见她们对刘琳月的态度,便知这两人亦非沉着之人。
百余人中独独选了她们二人出来,又将她们交给了意存跋扈的潘婉仪……
只是,潘婉仪未必就会答应吧!
果然潘婉仪脆声一笑:“我虽喜欢有姐妹到如意阁陪伴我,却怕如意阁狭小,委屈了两位。”
宋宫向有定例,太皇太后、皇太后可以单独居住一宫,为一宫之主,皇上、皇后居住的地方只能以“殿”命名。至于妃嫔,位份较高如妃位的,亦可以独居一殿,而位份较低的,可以住在一殿的偏殿之中,也可以另有住所,但单独的住所,只能以“楼”、“阁”、“馆”、“院”、“堂”、“斋”等命名。
如意阁正是潘婉仪的处所。
而后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可以以本宫自称,皇后及其以下妃嫔,只能称呼“本位”,或者“本閤”。
徐惠妃温然笑道:“这两位妹妹去到如意阁,由潘妹妹引荐给官家,那么潘妹妹也可不必为没能亲见这采选场面而遗憾了。”
徐惠妃的话,正是顺着潘婉仪开始的话而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潘婉仪绝对不会食言。
潘婉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笑道:“徐娘子说得很对,如此便委屈两位妹妹跟我同去。”
恭送皇后、徐惠妃和潘婉仪离去,众人由内侍引着散去,我便与孟沁祥等人道了别离去。
第九节 重逢慈宁宫
?太后住在慈宁宫。
因宫中新来了讲经的师父,太后便到普善寺斋戒沐浴。
普善寺是皇城内的一处皇家寺院,便在皇宫以西的凤凰山西苑。
而我,便被安排在慈宁宫的一所偏殿,暂且住下。
在宫中休息一晚,翌日便又有内侍安排了七个女子到来,有六个样子虽然觉得面生,却也恍惚在晨曦殿见过,姿容都甚是出挑,而另外一个,赫然便是顾曼楚。
顾曼楚与另外五个女子站在后面,前面另外一个女子单独而行,一望而知她们的身份是有些分别的。
虽只别了不到一天,然而能在这偌大的宫中,在各人去向未卜的时候重逢,亦是一件喜事。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招呼,却见她与其余五个女子一起万福向我行礼。
我忙还礼,于她们恭谨的神色亦觉得惊奇,却见顾曼楚微笑说道:“姐姐快别多礼,这让我们如何受得起!”
我隐约想到了什么,内侍已经躬身说道:“谢姑娘,这位是夏晴岚夏姑娘,亦在太后身边服侍。”
夏晴岚,便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果然,从夏晴岚与顾曼楚她们走过来的先后之别,已经可以想到,夏晴岚的身份应有些不一般。
我与夏晴岚见礼,一眼看去,她的容貌也算得上等,只是却不算拔尖儿,比之顾曼楚少了婉约娇柔,不过身上自然带着一股贵气与骄傲,看来出身不低。
内侍又对我道:“皇后问谢姑娘,是要带自己家生丫鬟进宫服侍,还是另外选人伺候姑娘?”
良家女子进宫,不论身为妃嫔或女官的,都有丫鬟服侍。只是往常都是各人从家中带丫鬟进宫,算是宫人一员,只有到了一定位份或官职,随侍丫鬟不足以满足定例,方才有高位份者分派宫中的宫女来服侍。
我不意皇后竟会这样问我,深感意外荣宠之余,心中却多了谨慎,忙躬身深深万福道:“多谢圣人美意。”
皇后虽未亲至,然而这内侍奉了皇后的命令前来问话,乃是皇后的使者,礼数是丝毫不能缺乎的。
“奴家初初进宫,怎敢动用宫中的人服侍。奴家家中有几个家生丫鬟,虽然说比不得宫中的宫女们聪明,却也识得规矩,为人倒也不蠢。奴家想让她们进宫来便可,也可以充实宫掖。还请公公代我回禀圣人。”
内侍见我礼数周到,也甚欢喜,指着顾曼楚她们六人向我道:“这些姑娘也在慈宁宫,以后有事,还请谢姑娘与夏姑娘多加看顾。”
我颔首答应内侍的话,却隐隐约约听见夏晴岚轻轻“哼”了一声。
一时众人散了,我便到顾曼楚的住处去帮她收拾。
顾曼楚起先执意不肯让我动手,甚而说出了尊卑有别的话:“姐姐得到圣人的眷顾,只等着娘娘回到慈宁宫,便要有品级封号了,岂能再做这些粗重活计。”
果然如此!
顾曼楚她们几个人与内侍们对我的态度,原来便是为此了。
我与皇后,不过一面之缘。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皇后的面容。
而皇后的想法,亦如她的形象一般,让我感到模糊不清。
我对顾曼楚笑道:“你既叫我姐姐,我照应你便是应有之义,你看连刚才那位公公还说让我看顾你呢,可见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闲谈之下,才知道原来进宫的一众女子已经被分配到了各处,妹妹刘琬云跟了徐惠妃,姐姐刘琳月跟在皇后身边,而孟沁祥,则在讲筵阁。
讲筵阁不仅收藏了众多书籍字画,是皇上阅书赏画的去处,有时皇上亦会聚集宿儒名士在此研讲学问,而讲筵阁另一个重要的用处,便是教导宫中皇子、皇女们读书的地方。
当今皇上年已四十五岁,膝下一直无子,唯有五女。当年宋室南渡,当今皇上尚是康王,五个年幼女儿死的死,散的散。
大宗姬、二宗姬下落不明,三、四、五三位宗姬都只两三岁年纪,直接死在途中。
皇上到了临安称帝之后,从赵氏子弟中择选了五位育在宫中,分别由皇后与几位妃嫔抚养。
几位养子如今都是二十余岁的年纪,有两位已经成婚,膝下有子,其子论起来已经是当今皇上的孙儿、孙女辈。
只是皇上始终没有确立几位养子的皇子身份,是以他们虽有“王”的封号,却不与皇上父子相称。
不过皇上对于几位养子的孩子,也都十分宠爱,虽未以皇孙、皇孙女称呼,却也各有封号。
孙辈各有不同官衔,孙女辈儿则皆封为“县君”1。
而孟沁祥便要做其中一位养子的女儿的伴读。
【注】1县君:宋代外命妇封号的一种,一般封诰官员的母亲或妻子。也是低级妃嫔位号之一。
第十节 落花时节又逢君 1
?孟沁祥便要做皇上其中一位养子的女儿的伴读。
我问顾曼楚,可知道是哪一位郡王的女儿吗?
皇上的五位养子,都封为“郡王”,郡王的女儿,则封为县君。
顾曼楚想了想道:“好像是建安县君。是海康王的女儿。”
海康郡王,那么不是他。
一别两年,不知他好不好。
太后不在,慈宁宫中的人们都是一幅平静而闲散的神气。
白日里我便跟着寿安殿的教习娘子学习宫中规矩。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海棠花正以最轰轰烈烈的姿态落下。见我常常对着花树久看,教习娘子说慈宁宫外便有一片海棠树,因为太后喜欢清静,所以平素少有人来游玩,倒是个看海棠的好去处。
翌日天未破晓,我便踏着露水前去。
地上的落花已经是密密层层,空中卦有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树上尚未生出叶子,而地上的青草早已经被落花覆盖了,除了树干与枝桠,天地间似乎便只有粉色。
花落时候的粉,与盛开时候并不一样,因为红晕渐褪,苍白愈多,所以即便是这般轰轰烈烈的坠落,亦带着伤逝的感觉。
我已经换上了最轻软的绣鞋,却也不忍将哪一步踏实了。
朝阳似是快要升起,天边云蒸霞蔚,将我白色的衣裙与近乎白色的落花一并染上霞彩。
仿佛,还是多年前的离别……
铁蹄践踏落花,吟鞭东指天涯。
谁的啼声在兵马嘶鸣中淹没,空余苍白的双唇无力翕合?又是谁的泪水滚入尘土了无痕迹,唯有颓然的面容沾染风沙一片斑驳?
我正想得出神,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鸣鹤!”
“鸣鹤……”
虚抚落花的手指微微一颤。
两年来,从未有人再这样唤过我。
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鸣鹤。
如今我只叫做,谢苏芳。
转过身去,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需看那张脸,我已经自然而然地跪拜行礼:“鸣鹤参见普安王。”
普安王,当今皇上的养子之一,赵伯琮。
“快请起。”普安王的声音对我而言,并不因三年未见而变得陌生,只是其语气中的意味,却不是我熟悉的。
他的手伸到我眼前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与迟疑,然而一只手终于没有伸出搭在他的手上,我已经自己用力站起。
修长的手指,虎口处带着茧子,一条伤疤直延伸到了腕部,他不必翻过手掌,我亦知道这条伤疤的另一半在手背上。
“鸣鹤……”他第二次叫了我的名字。
目光顺着他的手缓缓上移,月白色的长袍并非新制却是一尘不染的洁净,简素得没有一丝纹饰的交领之上,一张同样干净的面容映进了我的眼眶。
朝阳未升,只是将东边的云彩染成了红色。
他背对着东边而立,一眼望见他的面容,便让我以为是看见了喷薄的朝阳。
而他头顶、身边的那些落花,似乎一下子,也染上了含苞初放时晕红的色彩。
目光触到他炯炯的双目,我立时便垂下了眼帘。
这样的男子,让人心生景仰,莫可逼视。
而我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旧时的笑,亦让我不禁心中惶惶。
“这两年你……你在哪里?”
“翟家遭罪,我便流落在外了。”这两年的遭遇,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我不曾忘了爹爹的嘱托,流亡在外,亦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待有机会,我再将这其中的过程向王爷详细禀报。”我知道这些年的见闻,于普安王一定是有用处的。
普安王凝视着我的双眼,显然并不在意我要向他禀报的事情,更多的,却似是在关注着我本身。
我不由得垂首,普安王对我的垂注,却不是我可以承受的。
“你怎么到了这里?”
“是吴圣人将我分派到了这边,服侍太后娘娘。”
“我是问你,你因何进宫?”
普安王的语气略带生硬,我愕然抬头,对上了他微蹙的眉心。
“我……是因为采选的旨意。”我的语气如同我的眼光,带着回避。
我要进宫,是因为收到了旨意,却也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旨意。这其中,有我要报的仇,有我要报的恩,还有我希望见到的人,比如,普安王——自幼爹爹便谆谆教导我,让我铭记于心、毕生服从襄助的人。
手腕忽然被一把攥住,就像普安王直视我的眼神,让我避之不及。
“你如何会收到采选的旨意?”
我甚是好奇:“凡是官宦之家或者世家宗族,有适龄女子者,皆收到了采选的旨意……”
一语未完,我忽然想到面见皇后之时,她问我自幼体弱、身体抱恙的话,不由得微微一惊:“难道……是王爷为我拦下了旨意?可是,我还是收到了啊……”
第十一节 落花时节又逢君 2
?“难道……是郡王您为我拦下了旨意?可是,我还是收到了……”
普安王默然不语,深邃的眸子里隐隐带着怒意。
难道,是其中出现了什么纰漏,还是,有人在故意跟他作对,以致使我收到了旨意吗?
过了片刻,普安王方才说道:“你放心,我会设法送你出宫去。”
我忙不迭地缩回了手:“不,不,我要留在宫中,谢家的事,翟家的事,我必须要一个交代。而且,我要留在这里……遵奉爹爹的话,供郡王您差遣。”
普安王摇头:“如今天下局势动荡,金人对我大宋虎视眈眈,而宫中又是尔虞我诈,各怀机心,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谢家与翟家的案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得笃定,让我无可置疑。
只是,离开宫中,是否便意味着,我的使命就这样结束了?
爹爹曾谆谆叮嘱我不遗余力辅助普安王的话,是不是也就此,作罢了?
那我,存在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辅助普安王,是我从小接受的教条与信仰。
这个信仰伴着我长大,伴着我面对一次次灾难,伴着我在金国流亡,又伴着我回到大宋,进了皇宫。它从未湮灭过,并且总是在我遇到困境的时候支撑着我……
如今,我不必留在此处,我还能做什么?
侍奉爹爹,陪伴姊妹们吗?
想到此处,我的心中忽然一热,能够平安陪在父亲与姊妹们的身边,从此远离纷扰斗争,尔虞我诈,难道不是我这些年来,于颠沛流离之中,心心念念期盼着却又为了无法实现而遗憾的事情吗?
而若能见到姐姐……
我蓦地抬起头看着普安王,连声音都止不住轻轻发颤了:“请问郡王……我姐姐她……姐姐她……”
一别两年,我时常记着姐姐的音容笑貌,记着她的温柔美好,记着我生病时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榻前,记着我犯了错她跪在爹爹面前陪我受罚……
而我记得最深的,却还是那一场混合着尘土与泪水的分别。
我一把推开普安王,我从他的马上滚落在地,伸手指着火光烛天的谢宅,看着屋前屋后成队的人马,哭喊着说:“去救姐姐啊,去救姐姐啊……”
那一年,我十四岁。
父亲获罪,祖宅被毁。
家破人亡,骨肉分别。
是普安王从纷乱中救了我。
我未能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坠马之后,我在惊恐与疲累交集之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
我期盼地看着普安王,然而他的沉默,却让我的期盼一点点变成了恐慌,却越积越多。
“她……她怎样了?”我控制不知自己的脚步,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后退,似乎心中已经预料到,将面临什么可怕的事情。
在翟家暂居、在金国流亡的两年时间,我始终都在设法暗中打探姐姐的去向,可是始终,我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然而我始终还有最后的希望,我知道普安王是一定有办法找到姐姐的。
“鸣鹤,你听我说……”普安王的声音沉静如水,漆黑的双眸中带着我不能懂的波澜。
越是无法读懂,我的心中便越发恐慌:“普安王,你告诉我,姐姐她没有事……”
“鸣鹤!”郡王一只手搭住了我的肩头,而目光中更有着与手上相同的分量,让我不能再退缩。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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