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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无意间一句醉话,竟说成了事实。可见酒后之言断乎不可轻易说的。”——“兄台是在揶揄小弟抢先一步抱得佳人入怀?可小弟清楚记得那年,仁兄手把铁扇引颈眺望‘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的翩翩风姿。”

独孤澹对于善意调笑并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同英禄碰了酒杯:“得见贤弟守得凤郎成就如花美眷,愚兄委实为你欢喜,也着实佩服贤弟的心思手法呢。”——英禄亦是咪咪一声笑,甚为得意道:“仪光这孩子在‘情’之一字上,稚弱得如同白纸。若不用强用谋,永远进不到那颗心里。如今得与斯人相守,且知他也钟情与我,我很知足。”说话间,朝远远向他看来的人举杯一敬。

骧正在同骐王睿骐和谢琛说话。想是话题涉及到英禄,不自觉的抬头搜寻,恰遇英禄也正看向他。两下目光对上随之粲然一笑,无限爱意尽在其中。

因照应室外警卫事宜,周全礼数之后便行外出巡视。端木洵由唐劭陪同,缓步近前来向骧和谢琛等人敬酒。二人杯中具是军旅中人好饮的烧刀子,谢琛见了连连拱手告饶。骧建议换酒同饮,随即招呼侍从取预备的果酒来。

罗锴借这一空当凑近睿骐敬酒,就便以凝练叙述,将不久前才得掌握的机要消息汇报上来。其中包括:西恒境内婚俗中的收继婚,丧葬习俗中正室殉葬等特性。其意在向睿骐表明,如果放任沈骧被立为西恒男后的事实坐成,无益于将于不久之后再次将其推上死路。

原以为如上讯息任何一条都可沽好价,孰料睿骐听完依旧袍袖一拂,面露薄怒申斥道:“孤无兴趣听你胡扯。你有精力扒巴望别家篱笆之内的见闻,竟无心思用在正经事上。”

罗锴讷讷而退才行出不远,一个亲卫装扮的人凑到睿骐跟前,附耳低语一番。睿骐听完双目灼灼盯向罗凯背后,恨不得穿出几个洞才解恨。少顷冷冷对来人道:“还问什么,杀。”

骧好歹应付过唐劭等几个海量的人劝酒,又尝了萧宇专为他制作的点心,喜滋滋的托着小食盒,回来拿给睿骐品尝。睿骐匆匆关照报事人几句,挥手示意其退下。却还是被骧温言叫住:“见这位兄台举动,颇似一位旧友。何不一起小酌片刻,暖暖身子再走不迟。”目光一闪之后,跟了一句追问:“若骧看得不差,敢问是墨轩吗?”

一问之下连睿骐在内都不觉一颤,随之无奈一笑答道:“仪光的眼光着实刁钻。墨轩带着面具还是被你认出。罢了,墨轩无需再隐身,来会会故友罢。”

贺铭抬手按了按面具,向睿骐和骧拱手施礼:“铭身负护卫王驾重责,为免于干扰才涂面隐身。暂时不便以真面目示人,还望殿下及凤郎担待则个。”

睿骐捏着银筷,从食盒中夹起一块鹅儿卷,“墨轩,仪光不是外人便无需隐瞒。把方才之事再说与他听,令他有个计较。”言罢将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品着。

贺铭应命遂将事情简明说明。原是罗锴于日前擅自派出几路心腹家将,分别取道云州、虞州两处传信。欲图将安奉地界上诸般情形公开;并期望搬请慕超赶来安奉,凭借长兄影响,说服骧留在昌境内。但这两路人未出安奉地界,便被西恒和骐王麾下鹤卫擒下。骐王这边处理方法无非是‘肉烂在锅里’;但西恒方面确实不好相与。若英禄有意将事情闹大,三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你给我留一块儿。”骧老大不乐意的从睿骐手上夺下银筷,似是在嗔怪他把点心几乎吃光。乍见素日端方之人突显刁蛮,睿骐与贺铭忍俊不禁。骧亦随之一笑:“放之今早便已将此事告知与我。他表示:按下官方体面不言,三家的交情深厚,彼此见之以诚,岂能为些微宵小从中挑拨徒生嫌隙。”

睿骐举目向不远处扫了一眼,英琭正与林筝、赵椿等人说话。目光却不时间缀着骧的身影片刻不离。觑见骧正同睿骐就近而坐,眉头一皱之后还是转开眼神。

睿骐略转了身形,轻咳一下压低声音“也不瞒贤弟。罗耀庭言行虽难免鄙陋,多少亦切中我心中隐忧。父皇在世时曾嘱咐:昱皇叔心胸高远绝非久居池中俗鳞。他若当真纵横天下劈荆斩棘,剑锋过处必定会伤及离他最近者。我是担心你被其所伤。”——“兄长关爱之心我岂会不明白。这些我也想到,如此才能督促其知道收放有度。至于其他···仰于天俯于民,上于先帝下对己心,问而无愧足矣。再则,先帝当年之于西恒执事方略,本也蓄意定为‘以夷制夷’。今西恒国主在其主政方针既然侧重居安为首,分庭抗礼在次;试问我等如何倒行逆施,非要将众多黎庶民生投入战火涂炭之中。”

贺铭闻言慨然的摇摇头赞道:“在天相时便获悉,西恒国主标新立异,立男后辅朝尊为‘凤君’。当时还当他是逞一时之兴。如今见凤君即是凤郎,实在令人感怀无比。当朝与凤郎失之交臂,尚能仰赖其宽仁醇善保边陲安稳,实在是侥幸之至也。”

骧哂然瞟了贺铭一眼,淡笑反讥:“墨轩之见忒是高抬我。骧虽不才,庙堂草莽几番生死往复,倒也见识过。试问:想买我为之倾心效劳,该开个什么价?放之若不具安民休战之意,我的话于他委实无甚成效。且他若真是性如豺虎、一味荒淫宠幸,我又岂会甘心背负那佞幸之名?早已弃之如敝履一般。”

贺铭被说得一抖,忙插手施礼赔情:“属下失言无心冒犯,望启凤郎恕我口不择言之过。”

骧从案上拈起一只酒杯斟了酒,递在贺铭手中,颇有些语重心长“墨轩如今坐镇鹤卫一处分堂首座之位,比之当年屈居于禁卫一隅强出百倍。况乎骐王乃深受先帝言传身教,德行才智断无需赘述,跟从在骐王驾前,无论他日转明与否,少不得汝一份前程归处。墨轩是明白人,与那心思阴鸷执迷之徒不在一层,这后面的意思,料想无需骧多言了吧。”——“贺铭惶恐,谨领教。”贺铭双手接过酒杯,回敬罢一饮而尽。

廊下舞乐换做西境上时兴的胡旋舞,谢琛兴致盎然的走过来,招呼睿骐和骧一齐去近处赏看。贺铭要检看周边暗卫戍守,知会了睿骐便退出轩堂隐身而去。

“胡旋之义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传。

蓬断霜根羊角医,竿戴朱盘火轮炫。

骊珠进珥逐龙星,虹量轻巾掣流电。

潜鲸暗嗡笪海波,回风乱舞当空霰。

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

才人观者相为言,承奉君恩在圆变。”

款步行至近处,听闻有人在轻吟元稹的诗,一股悲喜交集衍生而成的窒息扑面而来,顿觉有泪呼之欲出。骧依案驻足用手按着颈项,借以将那份悲怆至欲行呼号之感压下去。

萧宇捧过一支玉盏放进骧手中,清澈嫣红的樱桃醒酒羹,果香扑鼻妙不可言。“有酒了吧?”言笑晏晏关照一句,回手移过一只绣墩置于骧身后按着扶其坐稳。“此番回来,西恒随行侍奉人群中,可有什么人与罗某相熟吗?”

骧擎着玉盏送在唇边,借袍袖挡着低声问萧宇:“可看到什么?”——“取醒酒羹回来,听廊下有人对话,说什么没听清。其中一个嗓音尖细,不似正经体质的男声;另一个确是罗锴无疑。靖王和骐王两位驾前不可能有宦官。故才来提示与你”

骧将空碗还给萧宇和颜道:“你有心了。我会提放。这半日你一直忙于照顾众人,也未得闲暇坐下歇歇。且略坐下歇片刻。正演的这支胡旋舞无论乐曲,配器都甚为正宗,难得一见呢。”说话间拉着萧宇就近处坐下,一同赏舞。

难得独孤澹还记得早应过的事,选拔最为正宗的胡旋舞献于堂下。当真是应鼓乐急速起舞:飘摇如雪琼当空,飞舞若蓬草迎风,车轮飞转不及其速,疾驰旋风难望其踪;舞步轻盈如浮云游动,姿容艳丽如桐花绽放;霓装锦带飘逸鼓舞,翠饰羽鬓舒摆招摇,回眸一笑干娇百媚干娇,端是令观者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闻身后轻吟声止,骧正要起身被林筝从身后伸手拦下。“烦劳雨航,可否再为我们取些醒酒羹。鸿郎调羹手艺端是高超,让我等难伏口腹之欲,吃了一盏就想再添一盏才好。”言罢林筝笑着瞥了骧一下,意为:凤郎口味刁钻,唯有你拿来的吃食他才放心入口。萧宇随即会意起身让位去取点心。

“适才觉风兄吟道:‘数唱此歌悟明主’,是在提点骧慎重抉择?承蒙关爱铭感肺腑。”——“才刚接受恒主馈赠疗伤酒,转而就拆人家墙角。让足下说得,林某也忒不厚道了。”林筝坦然的落座下来,掀起袍襟盖住叠好的腿。

“凤郎西去诚为昔日同僚们遗憾。憾则憾矣,细想起来何尝不是折中良策。适才得闻恒主坦言,临来时已明诏西恒,他这一世国主不再行纳妃进美之举。如此亦可杜绝后宫纷扰。见得他如此爱重足下,筝心中甚为感怀。其时未尽之意不言自明。非昏庸者,几个娈幸宠姬断乎成不了气候;若当真昏庸,即使没有作奸犯乱,基业也会颓败尽毁。感慨莫名不知所云,贤弟可明白?”林筝意味深长的说道。

骧掩口一串轻笑后促狭道:“觉风兄是正话反说呢。仁兄尽可安心:经过诸番变故后,昌之一朝兴败与否,都已不再我心念中。便如此,更无那份执念去思量什么仇恨抱负。放之乐于给我一片宁和天地,彼此携手相伴。实乃是我长年所期,更是我终得活转回来后的最大希冀。觉风兄言中未尽之不祥,想来不外乎两者。其一,若来日结局表明是我识人不明,届时我不会寻人替我分担佞幸乱国之名,自有谢罪天下之法。其二,西恒的安宁终不能见容于人,必要招致嫉恨之祸。若那样,骧断然不会迂腐到坐而等死,必要倾尽所能将兴难者覆灭。”林筝怡然淡笑向骧点点头。

场下的胡旋舞已经应着一通羯鼓声收势。周遭叫好喝彩声骤起。紧随又是一通鼓响,领舞的胡服女子灿然一笑,从肩上取下披纱径直跑近宴坐席间,直接挂在骧的脖颈上。众目睽睽之下闹出这样的景儿,静寂片刻之后,终于靖王撑不住笑出声,四下也随之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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