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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0

那人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了，衣裳也换了新的。李双宸握着对方已经冰冷的手，怔怔地看着那人闭合的眉眼。他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累了，躺在床上歇息片刻。

仅仅是一天的时光，他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而没有终点的梦，梦里尽是两人的种种。是夕是如此的美好，但是睁开眼，只能看到那人躺在自己面前，眉目依旧，却没有了呼吸。握在帐中的手，曾经温润如玉，如今却已经是全然的冰冷。

他不知道得到后失去，和从来没有得到过；哪种更加痛苦。他只知道，前者比后者更加难以接受。

多少云舞霓裳的仙子，本来清心寡欲不问世俗。只是在云端贪看了一眼人间的洛阳胜景，便心甘情愿渺万里层云，谪离九重天阕；就像在黑暗中沉睡了千年万年，蓦然间看到了一抹光亮。待到光明消失后，竟再也无法习惯那无休无止的黑暗。

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而唤醒自己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门被叩响了。李双宸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依旧怔怔地看着已经失去生气的人。眼眶酸涩得发疼。流了太多的泪水，双眼已经无比干涩。

“我知道你很伤心。”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剑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无奈的哀伤，“但你是他们的指挥官。将士和百姓们正聚在城下，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解释。”

“……解释？”李双宸失神地重复着，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再说什么。

“是的。关于沈公子的身份。还有绝仙剑。”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勾结妖孽的败类了吧。”终于，李双宸站了起来，回过头去。满面泪痕阑干，眼眶已经微微有些红肿。剑舞心下一惊。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哭成这样。

叹了一口气，她走上前，握住李双宸的手，把他轻轻揽入怀中，左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要太绝望了。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他轻轻靠在剑舞的肩上，双手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力道大得双臂都有些颤抖。剑舞能感觉得到他身体的颤抖。并不剧烈，但是揪心。

“人死不能复生。”李双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带着极为浓重的鼻音，“我晚了一步，已经太迟了……一步走错，就是满盘皆输啊……”不管是江山社稷，还是自己所爱的人。

最终，他还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他既没有冷静到冷酷，如任何一个开国的皇帝，可以让自己最爱的人为了自己去死；也没有至情至性如同一个情痴，为了所爱的人，天下都可以不要。

剑舞摇了摇头，“他是为了你的社稷死的，你怎么可以让他白白牺牲。而且

有的时候……呵。”她低下头，笑了笑，“如果你足够狠心绝情，他的死，有另一个用途。”

……用来笼络人心。

“阎君……？原来……你就是鬼界实际上的主人。”沈扬欢了然，“不过竟然要你来接我，真是让在下诚惶诚恐。”鬼界名义上的主人，是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但是他只是名义上的领袖。真正处理鬼界事物的，是眼前的阎君大人，及其手下的宋帝王等鬼界十王。

“你好歹也是一界之主，我自然要亲自迎接了。”柳岩随意挥了挥手，身后的日游夜游二神向他行了个礼，便倏然消失在原地，当真如同鬼魅一般，“妖君陛下不愿意立刻回到阳间，那便随我游览一下地府，如何？”

“不胜荣幸。”

沈扬欢从小随白虹修道，对于道家典籍里描写的地狱，自然是很好奇的。如今大好时机，自然是愿意“参观游览”一番。然而旁边的柳岩似乎并没打算满足他这个愿望，“不过陛下，倘若我带您‘游览’过地府的每一处，恐怕李双宸早就让您在人间的‘尸身’入土为安了。到时候……不光您这里不好办，对于天帝陛下的圣谕，我也没有完成啊。”不等沈扬欢说话，他指着前方的那座桥，微有些玩味地发问：“妖君陛下可知道，这座桥，叫做什么。”

“奈何桥。”

“是啊。奈何桥。”火河上空扑面而来的热风夹杂着雄黄的味道，微微撩动了他的冠冕。垂下的金鎏伴随着着风微微摇动。沈扬欢侧目观去，男子的垂下眼睛，目光如同沉碧，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配合着四周浓重的血气，竟然有一种另类的魔魅。奈河河面上的暖红色映亮了他的眸子，如同倒映了烛火的黑曜石。沈扬欢看得略微失神。

鬼界的阎君，竟是个不世的美男子。

忽然对上柳岩的目光，沈扬欢一阵心虚，转过了眼睛。柳岩也没说什么。他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扬欢，跟我来吧。”

称呼忽然改变了。但是刚才自己那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对方没计较，已经算是不错了。自己怎能还去质问这回事。更何况，左一个“妖君”，右一个“陛下”，他也还是不太习惯的。

他带着他慢慢走向奈何桥。偶尔有经过的，押解游魂野鬼的鬼吏，见了柳岩，都会恭敬地向他行礼。柳岩笑着点点头。

阎君陛下……是这么温柔的人？

看来人间的传说，真的是很有欺骗性的。

“既然来了鬼界，就来见一个人吧。”柳岩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她已经等了你八年，一直没有去投胎。”

“等我……？是谁会……”

还未说完，他便已经一个音调也发不出了。

火红的河边，奈何桥下，三生石畔，伫立着一个飘然胜雪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梳理着，衣服也早已破碎不堪。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淡然得近乎冷清，凝眸看着流动的岩浆和火。看着无数的人从奈何桥上跌下，看着无数的痴心人含泪饮下孟婆汤。仿佛盛开在火河里的白莲，素然冷清得如同霜雪。

“我知道，你们需要我给的解释。”李双宸高高地站在城墙上，自下而上的风将他的声音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天色是阴沉的黯淡，仿佛天地间云雾都聚拢过来，将本来就有些猜疑的气氛变得更加低沉。远处的天和地昏暗一片，如同两条平行的线条。看似浑然一体，实则冗长而没有焦点。

城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有抱着小孩的妇人，有搀着老父的男子，也有自己的士兵。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有惊讶，有猜疑，有理解，有恐惧……几乎在他们的脸上，可以看见任何表情。但是非常令人惊讶的是，所有人都站在城下，望着他们的指挥官，安静地等待他的解释。

李双宸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却是无法遏制的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蔓延。但是他不能表现出了。